如今竟然出了個愣頭青,竟然敢當堂提出這件事。
但當眾人回想這位禮部官員的身份,一些消息靈通之人突然想起,他是三皇子門人啊。
內閣好幾位老狐狸不動聲色往立在武將一列第一位的三皇子身上看去。
三皇子裴衡雍麵上沉靜,似乎是察覺到有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唇緩緩勾起,笑得溫雅。
景淵帝並沒有察覺到下麵的心思浮動,他心中喜意一閃而過,麵上卻一點端倪都不露,反問站在殿下的官員,“那你認為,何人可為後?”
“皇後,乃國母,自當為國之表率,賢者居之。這些年皇貴妃娘娘把後宮管理得極好,臣認為,可立皇貴妃娘娘為後。”幾十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額上也不免滲出些冷汗來。
但如今景淵帝垂詢,他想起那位的叮囑,直接提議道。
三皇子與八皇子竟然握手言和達成一道戰線了。這一結論在內閣幾位老狐狸心中一劃而過。
言官此言一出後,景淵帝原已做好被內閣幾人反對的準備,誰知那幾位老狐狸竟然都沒一人站出來。
此事還有轉機,景淵帝心中劃過這一想法。
“立後事關重大,還需從長計議,今日就到此為止,退朝。”景淵帝沒有逼得太緊,而是先將這件事緩一緩。今天這樣已是一個極好的信號了。
立後一事以飛快的速度傳到後宮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處宮殿的妃嬪揉碎了手中的帕子。
下了朝後,景淵帝立即命人擺駕淑華宮,到了淑華宮也不讓人擺駕,直接揮退上前向他行禮的宮人,大步流星走到殿內。
皇貴妃正在裡麵清點殿內的東西,景淵帝大踏步走進殿內後,直接揮退殿內的人,走到皇貴妃麵前,挽著她的手,興奮道:“婉兒,朕可以冊立你為皇後了。”
皇貴妃一怔,臉上出現難得的失態。
後位啊。
這個位置她從不曾想過。身份地位,薑家又一直在扯她的後腿,她能登上這皇貴妃之位已經是景淵帝極力爭取的結果了。
“陛下……”
景淵帝將沒有做盛裝打扮的皇貴妃擁進懷裡,撫著她的背脊道:“今日朝會上禮部官員提出應當立後,然後他提了你,而內閣卻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朕讓他們從長計議,但若是沒有意外,這後位一定是你的。”
皇貴妃心下一歎,臉上已經恢複了從容淡然,她柔聲道:“還不知內閣那些大臣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太後娘娘如何想,陛下不必替臣妾爭取。能冊立為皇貴妃,已經是臣妾之幸。至於尊貴若後位,臣妾不敢奢求。”
她隻怕是空歡喜一場。
景淵帝歡喜的情緒一滯,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坐了下來,靠著皇貴妃,靜靜牽著她的手沒有說話。
皇貴妃能體會到景淵帝的心情,她反握住景淵帝的手,垂下眼去看兩人相牽的手,“陛下且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隻要您在,那麼臣妾能不能冊封為後都無所謂。”
“朕幼年繼位,政事被太後把持,一直到朕大婚,太後也沒有歸還權勢的意思。後來還是在內閣的爭取下朕才能自己主事,太後也被逼到在鳳儀宮中頤養天年。”
因為權勢,母子不似母子。
“內閣這些年權勢越來越大,與帝王分權。朕的性子你知道,總是強硬不過內閣,而且因為身子原因很少理政。冊立你為後這件事如果朕能頂得住壓力,幾年前也許你就已經能祭過天地了。”景淵帝輕歎出聲,“朕的身子這兩年是越來越差了,唯一的執念就是立你為後,百年後讓你與朕一道合葬了。”
生不同衾死同穴。
這已經是一位理智的帝王能說出來的最動人的情話了。
皇貴妃眼眶已經紅了,她抬起頭望著景淵帝蒼白虛弱的臉,抿唇笑著。
“陛下寬和,體恤百姓,不與內閣爭辯也是您的風度,哪裡就是您說的這樣了。而且玉兒也沒有成婚,您不想看到您最喜歡的這個孩子大婚嗎?”皇貴妃強壓著,話裡卻依舊透出了幾分哭腔。
那麼多年了,景淵帝還是沒辦法看到一向剛強的皇貴妃哭泣,他抬手撫上她的臉,哄道:“這些事都是沒影的,朕不說了不說了,婉兒彆哭。”
皇貴妃輕輕推開景淵帝,笑道:“臣妾哪裡是哭了,隻是有些迷了眼睛。”
“是是是。”景淵帝順著她的話道。
今天皇子可以過來見自己的母妃,衡玉聽說了早朝發生的事情,過來到淑華宮時就見皇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站在宮門外,而內侍總管劉諾就站在她不遠處,頓時知道現在景淵帝就在淑華宮裡。
站在殿外的宮人都注意到了他,連忙向他行禮。
衡玉示意眾人免禮,然後向劉諾打聽道:“父皇可是要在淑華宮用午膳?”
這問話有些探聽帝王行蹤的嫌疑在,但這也是分人的,以景淵帝對八皇子的寵愛,劉諾能爬到這個位置,可不會是個沒眼色的人。
他俯身恭敬道:“陛下中午要去太後宮中陪太後用膳,想來一會兒就該出來了。”
衡玉點了點頭,“那我便先不進去打擾了,等父皇出來後我再進去找母妃。”
話音剛落,宮殿大門被從裡麵被推開,那個大步走出殿內的人,不是景淵帝又是誰。
看到衡玉,景淵帝微怔,隨後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玉兒過來了?”
衡玉微笑著行了一禮,“父皇。”
同時他抬手把景淵帝的手腕握住,明裡是在把他的手從頭上挪下來,暗地裡卻是悄悄給景淵帝探了脈。
心下微沉。
“去看看你母妃。”景淵帝道。
“父皇。”衡玉突然出聲。
景淵帝原本已經示意劉諾去擺駕,聽到衡玉的聲音,他轉過身來,眼神溫和望著衡玉,“玉兒還有何事?”
“父皇好好休息,事情忙不過來也彆硬撐,還有內閣在呢。”
景淵帝的身體太虛弱了,若是好好修養還好,如果繼續操勞下去……
景淵帝沒想到衡玉是要說這個,他笑道:“朕知道了。”
等上了禦攆之後,景淵帝突然出聲問劉諾,“朕的臉色已經這麼差了嗎?”
劉諾連忙否認,“陛下身子康健,隻是八皇子關心您才會這麼說。”
景淵帝沒再說話。
他靠著椅子,仰頭去看道路兩邊的花草,手指無意識轉動著大拇指上戴著的扳指。
權勢這個東西,讓他與自己的母後反目,讓他親手下旨殺了自己的同母弟弟,同時牽連進先皇後母族,以至於先皇後母族滿門抄斬,先皇後鬱鬱而終。
權勢讓無數人趨之若鶩,景淵帝卻一直覺得不過如此。
也許他真的該把立儲的事情提上議程了。
等立下儲君之後他便退位為太上皇,好好修養身子,太醫也委婉說了,他的身子要好好休息才能好起來。
隻不過那個位置,玉兒不想要了嗎。
那個位置景淵帝以前很喜歡,現在卻覺得不過如此。
但無可否認那個位置是他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
景淵帝為帝多年,眼光手段都是不缺的,他如今細細去想,也能看出在這一次立後背後的交易與妥協。
以皇後之位,換儲君之位。
他定下儲君那日,就是內閣鬆口請立皇貴妃為後之日。
另一邊,淑華宮內。
早朝之上提到了立後的事情,而提出來的人還是禮部裴衡雍的人,衡玉便知道這是裴衡雍向他還有皇貴妃表示出來的誠意。
當然,也可能是一種交換。
也許裴衡雍的本意並不是如此,但他手底下的人打的卻是這一番主意。
顯然皇貴妃也猜到了。
“這個誠意,倒不如說是一種交換。”皇貴妃端起手邊的茶水,垂下眼道。
彆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自然也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是一句簡單的不帶情緒的話,還是帶著一些嘲諷。
“怕是三皇兄手底下一些人的擅作主張。”衡玉笑道。
他識人一向很準。
裴衡雍不像是這種會使這些小手段的人,怕是他背後的幕僚一直勸著他,他最後才鬆口答應下來的。
說到底,也是有幾分擔憂與不信任在。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理由的全權信任,他的轉變太快,裴衡雍難以做到完全信任他,這一點衡玉可以理解。
因為他,也不夠信任裴衡雍,也給自己留下了許多後手。
作者有話要說: 滴,晚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