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已經輕飄飄落下, 卻是一步暗棋,不到動用的那一天,根本沒有人能夠知道這一步棋下在了哪裡。
衡玉一個人坐在書房裡,自己擺了棋盤來博弈, 下棋頗有些隨心所欲。
至少小福子站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也沒能理解衡玉下棋的思路。
他身為衡玉貼身伺候的內侍, 因為衡玉很喜歡下棋,所以小福子在這方麵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沒想到現在還是沒能琢磨透主子的心思。
“啪”地一聲響, 小福子把視線重新移回到棋盤上。
棋盤之上, 黑子落下, 屠了白子一條龍, 勝負手已經定下了。
衡玉這才慢悠悠將棋子撥弄回棋盒,也沒回頭,隻是淡淡說道:“說。”
小福子行了一禮, 這才把宮中傳出來的消息複述出來。
太上皇與裴衡雍關係淡漠,但對如今那個出生剛過白日的皇孫態度十分親切,給還在繈褓裡的大皇子取名時挑了一個“熠”字。
熠,盛光也。
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字, 比起衡玉當年的“玉”意義要更加好。
宗室這一輩名字裡還有個“延”字, 所以大皇子的名字叫做裴延熠。
當年有嫡皇子在, 太上皇為衡玉點了個“玉”字都引得內閣有些意見了,現在太上皇為大皇子取了“熠”字,內閣那邊先不說, 皇後那裡估計心情也不會太舒暢。畢竟皇後還年輕,又不是不能生,給大皇子取了一個“熠”字,日後她有了嫡子又要如何取名。
能比“熠”含義更好的字,想來想去也就隻有國祚的“祚”了。
衡玉沒有住在宮裡,也沒有探聽後宮消息的想法,所以這件事是已經在宮中傳開後,才傳到衡玉這裡的。
小福子輕聲說道:“聽聞皇後娘娘得知這件時候,直接把手頭上的茶杯摔碎了。”
“聽聞?好一個聽聞,竟然連皇後鳳儀宮的消息都如此輕易透露了出來,看來是有人不想皇後娘娘好過了。”衡玉轉著手裡的茶杯,輕笑著道,把茶水一飲而儘。
擱下空的茶杯後,他站起身來,“準備準備,我等會兒進趟宮。”
衡玉進宮時,裴衡雍還在禦書房與內閣商討一些事宜,所以他直接繞去了慈壽宮見太上皇後。
富麗優雅的壽寧宮裡,太上皇後懶懶坐在上首。歲月格外眷顧美人,她坐在上麵,曆經那麼多風風雨雨,人生幾經起伏,最後卻是被磨礪得越發從容優雅。
看到衡玉不疾不徐走進來,太上皇後笑看他一眼,坐直身子,“往常不見你進宮進得這麼勤。”
“母後。”衡玉行了一禮,也不用太上皇後招呼,邁步走到太上皇後身邊,在她稍微下方一點的位置跪坐著,把宮女沏茶的工作順手接了過來。
“都退下。”太上皇後擺了擺手,宮女們福了福身子,全都腳步輕盈從宮殿兩邊散了出去。
接過衡玉遞過來的茶杯,暖意隔著杯子透出來,讓太上皇後下意識握緊了茶杯。
“當時你外祖母還有二表姐進宮來見我,寧壽宮那邊的事情母後知道時已經傳開了。”太上皇後說完之後,抿了一口茶水,霧氣氤氳散開,模糊了她秀美豔麗的臉。
事已至此,衡玉沒說什麼,隻是問道:“薑家出事了嗎?”
“是你二表姐與工部尚書嫡幼子的婚事,你外祖母希望我能下讓陛下下旨賜婚,這樣也體麵些。”
衡玉想了想,二表姐比他大上一歲,前兩個月剛剛及笄。雖然是生在薑府,但他大舅母性情低調淑賢,養出來的兩個女兒性情都很和順,衡玉對薑家沒什麼好印象,但對這兩個表姐觀感倒還不錯。
“我等會兒去見三哥時與他提一聲,等二表姐成婚的時候我也為她添些嫁妝,也算是些心意。”衡玉說道。
對於衡玉的處理太上皇後顯然很滿意。
兩人默默對坐了一會兒,太上皇後方才又開口問道:“要去見見你父皇嗎。”
衡玉點頭,“入宮之後自然是要拜見父皇的,那些掃興的事內閣肯定會說,我就不多說了。”
太上皇其實是一個愛之則欲令其生的人。衡玉和太上皇後一直得到他的偏愛,從中受惠頗多,現在他對一個小小皇孫多了幾分偏疼,衡玉也不好多說什麼,但他也把自己的態度擺了出來。
太上皇後與衡玉去見太上皇。
寧壽宮與慈寧宮隻相隔一個小花園,很快就走過去了。
太上皇正在自己一個人對弈,看到太上皇後還有衡玉走過來連忙招呼衡玉過來,“玉兒陪父皇來下一局棋,許久不下棋都有些手癢了。”
衡玉坐到太上皇對麵,太上皇後則坐到太上皇身邊觀棋。
下了兩盤棋,衡玉又陪著太上皇還有太上皇後用完午膳,才去了勤政殿見裴衡雍。
他沒有提有關大皇子取名的事情,但他今日進宮就已經足夠向太上皇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太上皇對皇孫的偏愛,以及裴衡雍對這個長子天然的喜愛與關注,很有可能會助長一些人的野心,比如現在,衡玉坐在裴衡雍對麵,聽他說著要給徐容華,不,因為生育大皇子有功,如今已經升為從三品充儀的徐充儀家人安插一些官職。
生了大皇子,的確可以母憑子貴。一些必要的體麵不會少,但是那個界限不能過。
衡玉隻是笑著,明裡給裴衡雍提意見,實際上卻輕輕巧巧地把徐充儀的家人都安插到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閒散職位上。
他沒想過插手他三哥的後宮,但是他如今想要劍指狄戎,那麼他三哥這裡肯定不能掉鏈子。那些後宮紛擾真上升到一定高度,還是很影響的。
而且裴安這個小侄女他也很稀罕的。
就算是看著裴安的份上,衡玉也不介意順手幫上皇後一把。
扯完了私事,衡玉才把事情挪到正事上。
“陛下幾年前曾經親征狄戎,也曾告訴臣弟想要收複北境失地,平定邊境之禍。如今我大慶尋得玉米,隻要推廣開了,我慶朝百姓就能不受饑寒凍餒之苦,如今也是時候為北征狄戎做準備了。”衡玉輕描淡寫之間,已經是定下了狄戎未來的結局。
對於這件心心念念的事,裴衡雍也是早就做有準備的,“朕已做了些準備,戶部那邊一直有囤糧,兵部武器研發也跟上了,但若是要徹底鏟除狄戎,憑我慶朝如今的底蘊,還是太難了。”
囤糧與研發武器,隻是最基本的準備,衡玉想要讓裴衡雍早做準備的還有其他事情,“臣弟建議陛下開設武學,努力改變朝廷重文輕武的局麵,選拔優秀將領為國征戰。”
“徹底鏟除狄戎,說著輕巧,但狄戎之禍已經百年,如果想要徹底鏟除他們,至少需要數載時間,國內必須要有優秀的武將領導軍隊。而且除了狄戎,還有南疆也一直不安分,我慶朝地大物博,卻沒有足夠強大的武力做震懾,這太危險了。”
一塊蛋糕擺在那些虎狼鄰國麵前,沒有做任何的防禦措施,隻要有些實力的鄰國都可以過來抓一爪子。
什麼都是虛的,隻有足夠強大、具有震懾力的軍隊才是真的。
裴衡雍就是將領出身,他並不吃重文輕武那一套,所以要說服他很簡單,但要說服內閣那邊就難了。
“內閣那些大臣,怕是沒那麼容易通過。”裴衡雍蹙起眉來。
文官在武將麵前素來很有優越感,而且他們也看不上隻會舞刀弄槍的武將,內閣那一關並沒有那麼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