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與她對望,恰好看到了她眨眼的動作,不由得被嗆了嗆。他偏過頭去,以手抵唇咳了咳,頗有些無奈,“這就是你說的精心準備的加冠禮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衡玉輕聲念著《桃夭》裡的這一句詩,“冠禮之後,軒堂兄的喜事亦不遠矣。在這種時候送上桃花,難道意境不是正相合嗎?”
宋軒這下子是真的被嗆住了。
他無奈地將手裡的折扇舉起來,敲了敲衡玉的額頭,“什麼話都敢說,連你堂兄也敢打趣,你的及笄禮難道還遠嗎?”
“素聞君子雅量,軒堂兄之涵養明初平生僅見,不過兄妹間的打趣罷了。”衡玉又捧了宋軒一句。
宋放一直站在湖畔賞蓮,遠遠就看到宋軒與衡玉的身影,待兩人走近,他恰好聽到了衡玉最後這句話。
沒有裝作自己沒聽到,宋放緩緩轉過身來,對衡玉拱手道:“若日後軒兄長名聲更盛,一半是軒兄長自身實力,另一半定然是玉兒堂妹捧出來的。”論及如何不著痕跡誇人,他著實不如這位堂妹,難怪父親與兄長都如此喜歡她。
宋放對此是真的佩服。
衡玉拱手,坦然收下宋放的誇獎。
宋軒含笑瞥了衡玉一眼,並不多言。
既然都碰上了,三人乾脆就一道走到湖邊,倚著欄杆欣賞湖中盛放的蓮花。
“看到蓮花與蓮葉,我倒是想起了一道菜。”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手虎口,突然出聲道。
宋放唇角微抽,“玉兒堂妹這般,不就是焚琴煮鶴。”
“一樣東西,在它的身上尋到更多的用處,就說明生活中越是離不開它。”衡玉指著離她不遠的那片蓮葉,“蓮高潔,可觀賞,可炮製飲用,怎麼就不能用它的葉片做一道菜了?”
宋放總覺得衡玉話中有很多漏洞,但一時之間竟然沒辦法說話,他瞥了宋軒一眼,看到宋軒唇畔的笑意,頓時知道自己的這個同盟陣營是形不成了。
沒有找到阻攔的借口,宋放隻能眼睜睜看著衡玉招呼她的貼身婢女素蘭上前,吩咐下去,“負責打理這湖的下人是誰,你吩咐下去,讓他采些新鮮的蓮葉送到廚房,遲些我寫好一道菜譜送去廚房,令廚下做出來,府中的人也能品嘗一番。”
素蘭早就習慣了自家女郎君的各種奇思妙想,盈盈笑著應了聲是,宋放隻能眼睜睜看著素蘭退了下去。
“放堂兄難道不想嘗一嘗那道沁入了荷葉清香的荷葉雞嗎?”衡玉道。
想了想衡玉之前命廚下做的那兩道新穎菜色,宋放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覺得玉兒堂妹有一句話說得也是挺有道理的——唯有美食與美人不可辜負嘛。
夏日正好,何必糾結。
*
辭官之後在洛陽停留得也有段時日了,六月中旬,參加完宋軒的冠禮後,宋祁便與宋儷氏打算離開了。隻不過在回陳平前,宋祁還要南下去尋一位友人,所以兩人此行打算走的是水路。
宋禰沒有時間送兩人,是幾位小輩將宋祁送去了碼頭。
洛水之畔,楊柳依舊青翠。
宋儷氏受不得風,與衡玉敘彆後先行入了船艙,宋祁先拍了拍宋軒的肩膀,勸他愛惜身體,然後才對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兒道:“昨日為父與你母親已經叮囑了你許多話,今日就不多言了。你自幼隨為父習琴棋書畫,資質天賜,即使所學甚雜也都頗為出眾。幼時為父時常在你麵前表露對隱逸山水的向往,你五歲那年一首辭賦聞名世家之中,那時你便對為父說,若是為父意在山水,那且等你十年,十載光陰成長之後,家族重擔,你會幫忙挑起來。”
“吾兒聰慧,為父隻望你好好愛惜己身。”
沒有再多敘彆,宋祁上了船,站在船甲上,負手立著。
船已經開始動了,在水麵上泛起陣陣漣漪。夏風溫熱,宋祁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隨後又望向與衡玉相鄰站著的宋軒,在兩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陳平宋氏遠超如今的榮光。
岸邊已經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宋祁望著越來越小的洛陽城,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子,兩手平舉到眼前,對著洛陽行了一禮。
這一禮,賀的是我陳平宋氏未來榮光。
*
回去的途中,衡玉心血來潮,拉著宋放、宋軒兩人一道遊曆洛陽大街,她給的理由頗令人無法拒絕,“明初到了洛陽許久,先是回會稽,後來忙著準備軒堂兄的冠禮,一直未能在洛陽一遊,今日恰好有空,不如我們攜遊洛陽一番。”
衡玉都這麼說了,宋放、宋軒二人自然答應。
隻有係統猜到了衡玉心中的念頭。
【零,我還記得地球的魏晉朝代,有擲果盈車、看殺衛玠的美談,你這是想要看一看類似的場景嗎】
衡玉跟在兩人身邊,往洛陽主街走去,聽到係統的話,勾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在以前的世界裡不是也經曆過類似的場景嗎】
衡玉這才出聲道:“我還沒有旁觀過其他人。”
係統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它家零穿成男子和其他友人出遊的時候,那些女子的花大多都是往她身上拋的,這一回她是女郎君,收到拋花的多是郎君。而這一回,尤其是有宋軒在身邊同遊,倒是能滿足一番零的惡趣味了。
三人緩緩步入洛陽主街。
洛陽乃帝都,即使北邊政權虎視眈眈,但在崇尚清談的晉朝裡,溫緩平和,似乎也成了這個國家百姓的氣質。
所以洛陽主街十分熱鬨,街頭上除了男子外,也有許多打扮豔麗的女子在走動。
宋放與宋軒乃家族精心培養的子弟,容貌不必說,氣質亦是十分出眾,兩人走著走著,即使不認得兩人,也有許多姑娘隨手拋了花到兩人身上。
這樣零零落落的花,倒是沒有滿足衡玉心底的想法。
但她還沒有做出什麼舉動,頗了解她的宋軒已經出聲道:“玉兒莫鬨。”
衡玉眨眨眼,與宋軒對望,無辜道:“軒堂兄在說什麼?”
宋軒笑瞥她一眼,眼裡明晃晃寫著“我已然看穿你”。
兩人還在聊著,突然,街上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傅逸傅景初。”
“那便是傅郎。”隨後,又有另外的女子叫喊起來。
衡玉三人往旁邊避開,隻見人群之中,幾匹駿馬正緩步走在洛陽大道之中,為首的男子一身深色騎裝,身姿挺拔,墨發用紫玉冠束起,神情平和矜貴,眉眼含笑。
洛陽街頭的姑娘們都正往他身上丟著手絹或是鮮花,如水果一類倒是頗為克製,一時之間,幾人的馬匹竟然被女子圍得無法前行,不知道馬上的男子低聲笑著說了什麼,人群這才緩緩退開,給幾人讓了路,可那些女子臉上更添紅暈,“傅郎”兩字雖然雜亂,卻也聽得頗為清楚。
馬匹緩緩行到衡玉三人麵前,傅逸目光隨意打量四周,滑到宋軒和衡玉身上時不由微微頓住,他在馬上行了一禮,動作幅度不大。
兩人回了一禮。
馬匹離開,徒留背影以及無數女子的芳心。
衡玉三人對望一眼,宋軒笑道:“玉兒可覺得滿足?”
“傅郎之美,明初有所體悟。宋家玉郎之美,定然也要找機會領悟一番的。”衡玉甩了甩手上的折扇,笑道,“兩位郎君,請。”
宋放兩指反扣,將手裡折扇打開,翩翩扇著,率先一步往前走去,朗聲笑著,同時以一種富有韻律的語調輕聲道:“當年暮春之初,禊日相遊,宋郎一笑動洛陽,隨後宋氏玉郎美名天下俱知。”
宋放沒有多說,衡玉卻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他對宋軒的推崇。
今日傅郎之姿,依舊比不得一笑動洛陽的玉郎。
“若不是豔壓群芳,怎能得我相贈牡丹?”說完之後,衡玉將折扇合攏,指著宋放,“放堂兄,你何時學了我的促狹?”
宋放以折扇抵額,一時之間笑得直不起腰來。
彼時年少春衫薄,恰是少年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