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出了宋府,跑去洛陽主街為衡玉買陶然居的糕點,沒想到卻在陶然居那裡聽到有男子正在大聲批判她家女郎君,認為女郎君執掌寧衛軍、擴招寧衛軍的做法有傷陳平宋氏名聲。
素蘭當下就忍不住了,那個男子一番話裡既批判了女郎君,又看輕了陳平宋氏。素蘭乃陳平宋氏家生子,又是與衡玉一道長大,對於這樣的話自然非常生氣。
她站了出來,冷聲嗬斥道:“太/祖皇後與太/祖伉儷情深,不僅為太/祖擋過刀救過太/祖性命,就連這大晉領土,當年也是太/祖皇後與太/祖一道戎馬天下打下來的,寧衛軍當年更是立下無數戰功。你享受前人庇護,卻妄加輕蔑他們的付出,何其可笑。”
“在你說出這番話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在做什麼,你可打殺過敵人,你可為百姓做過實事,你若碌碌無為,憑什麼指責那些願為我朝拋頭顱灑熱血的女郎君?”
“她們在演武場上揮灑汗水,以後若有可能還會在邊境揮灑熱血,而你隻會吐著唾沫在這裡做一些小人舉止。”
素蘭連氣都沒怎麼換,直接把自己心底所想一股腦都說了出來。說完之後,瞪了掌櫃一眼,問他:“掌櫃的,我要的糕點呢?”
掌櫃的連忙把糕點奉上,擦了擦額角的汗,“小姐,這是您要的糕點。”
素蘭接過糕點,轉身離開,上了正在店門外等著她的馬車,根本不在乎那些在酒樓裡坐著的男子是何感想。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休息時,回想起午間的事素蘭卻是越想越氣,今日被衡玉看出她狀態不好,衡玉一問,素蘭沒有隱瞞,把昨日的事情如同吐豆子一般全都吐了出來。
聽完素蘭的話,衡玉不由笑起來,抬手摸了摸素蘭柔軟的頭發,“你既然知道那是個小人,又為什麼要因為他的話而氣上一日。”
素蘭俏臉微紅,瞥了衡玉一眼,咬了咬唇,“因為這樣的想法,不隻是一兩個人有。我認為,我認為……英雄的光輝不應該被這些流言所淹沒。”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素蘭偏頭移開視線,眼眶發紅,“難道因為是女子,就不能是英雄嗎?”
她自幼就與女郎君一道長大,那些書上的知識女郎君學,她也學;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沒有人教,女郎君會教。所以素蘭自有自己的一套認知。
“女郎君,這是什麼世道。”
“不要批判世道。”衡玉輕歎,“批判,隻會讓自己越發憤怒,而憤怒是解決不了事情的。很多人選擇迎合世道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影響改變世道。而我也看不慣世道,所以我選擇改變它。”
因為距離而變得很輕的聲音不知道為何,非常清晰非常有力地打在何珈心上。
而我也看不慣世道,所以我選擇改變它。這是多大的氣魄。
何珈望著衡玉的背影,一時間竟然失了言語。
這一邊衡玉與素蘭還在說話。
“今日恰好是你生辰,原本我為你備好的生辰禮物是一支釵,可如今我還想再另外贈你一句我很喜歡的詩。”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很多事情急不得,你可以看得遠,但一定要一步一個腳印走好當下。”衡玉拍了拍素蘭的肩膀,讓她去忙。目送著素蘭小跑離開,衡玉這才緩緩轉身與何珈對視,顯然並不意外何珈一直站在她的身後。
“女郎君那些話也是要說給我聽的嗎?”何珈走過去,在衡玉麵前站定。
衡玉笑了笑,她穿上輕甲、梳好長發後那張臉越發雄雌莫辯,卻又帶著令人傾慕的氣質風采,何珈明明知道對方的性彆,也知道對方不是個好相與的,但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起來。
“是,你想聽就聽,不想聽當時就可以直接走開。”衡玉隨意道。
何珈目光直直望著衡玉,好像是要望到她心底看清她所有的盤算,但兩人對視很久,終於還是何珈最先移開了目光,“女郎君的心,不在寧衛軍身上。”
僅憑寧衛軍,是達不到宋明初所說的目標的。
僅憑一支一萬人的軍隊,是絕不可能撼動這世道的。
有烏雲飄了過來,風越刮越大,衡玉額前碎發亂飛迷了眼睛。她抬起手挽了挽碎發,輕笑,“是啊。”
何珈沉默,沒想到衡玉竟然如此簡單就承認了。
她抿了抿唇,半晌,學著衡玉的動作挽了挽鬢角碎發,淺淺一笑,“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一句話很好,原本我還在思考要用什麼話來當招兵宣傳語,如今看來這一句話就很不錯。”
“喜歡就好。”
兩人再次對望,片刻,何珈輕輕閉上眼,俯下身子行了一禮。
“將軍。”她沉聲道。
這一禮,是她的效忠。
*
想出宣傳語後,衡玉乾脆給了何珈意見,讓她試一試印刷廣告宣傳,順便編一些小段子在酒樓等地宣傳。
陳平宋氏和琅澤何氏要人手不缺人手,要錢財不缺錢財,很快,一個有關替父從軍的女將軍的故事開始在大街小巷流傳開來,與此同時還有那一句“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在激起不少人的興趣後,何珈順勢將寧衛軍擴招的消息透露出來,同時還將寧衛軍這一支軍隊的主將是陳平宋氏宋衡玉、副將是琅澤何氏何珈的消息透露出去。
等事情醞釀了兩日,招兵的事情才正式開始。
現場招兵之事何珈早就交給了素蘭、吳瑜兩人全權負責,她與衡玉兩人隻在一旁考察。
素蘭早就被衡玉□□出來了,吳瑜雖然很多事都不懂,但她知道這些事交到她手裡是兩位將軍看重她,所以吳瑜也一直在跟素蘭學,現在看來倒也是學得有模有樣的。
招兵從巳時開始,但辰時就已有不少女子過來排隊了,等到招兵報名正式開始,這一塊場地的氣氛已經分外火爆。
何珈摸摸下巴,感慨,“這就是輿論的力量啊。”
這是衡玉前幾天介紹廣告一詞時說的話,何珈對此原本還有些心裡沒底,現在已經是徹底服氣了。
看來也有很多沒有認命的女子。
花木蘭替父從軍、軍功十二轉的故事,還是激起了很多女子心頭的不服輸。
“咦。”何珈饒有興趣地打量四處,突然看到一個讓她意外的人出現在這裡,不由驚訝出聲。
衡玉偏頭去看何珈,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能看到再人群之外停著一輛精美華麗的馬車,一位女郎君正在下人的攙扶下從馬車走了下來。
“寧郡林氏的女郎君竟然也過來了。”何珈輕歎。
太/祖皇後就是出身寧郡林氏,而且寧郡林氏還與陳平宋氏一樣並列為一等世族。
寧郡林氏在太/祖皇後之後,一直很少有女郎君習武,沒想到今日卻是露麵了。
衡玉移開了目光,倒是不算意外,“這種情況下,寧郡林氏的確該站出來表態了。”畢竟寧衛軍當年乃太/祖皇後創建的。
不一會兒,原本站在人群裡指揮的素蘭小跑出來,微微喘著氣對衡玉兩人說道:“寧郡林氏、清河儷氏的女郎君都過來了。”
“還有一些二三等世族的女郎君也露麵了。”
何珈目光驟亮,事已至此,她倒要看看何人還敢輕視寧衛軍。
衡玉懶懶倚著身後梧桐樹粗壯的樹乾,唇畔含笑。
有這麼多世族的女郎君在,寧衛軍招兵人數肯定還能再往上提高一些。將這麼些人拉到她的陣營裡,如今距離她與宋軒的目標又近了一步了。
一直忙活到天色將黑招兵才正式結束,吳瑜抱著本厚厚的花名冊,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將軍,報名的女子不僅隻是洛陽附近的,就連洛陽周邊其他地方的女子聽聞後,也都趕了過來報名。”
“報名的人中以家境貧寒的女子為大多數,但一些衣食無憂的小戶人家女子也都過來報名了,除此之外還有二十九位世族女郎君。”
“此次招兵報名人數超過了三千人,還請兩位將軍示意。”素蘭補充道。
何珈兩手一合擊了一掌,“很好,你們先彆急著篩選人。再等兩日,這一次報名的女子我們就能全都招了。”
吳瑜有些迷糊,但還是抱著花名冊應了聲是。
何珈拍了拍衡玉的肩膀,爽朗笑道:“將軍,與朝廷扯牛皮的事情就交給您啦。”
第一次擴招軍隊看在陳平宋氏的麵子上,朝廷很快就批複了三千人的名額,但如今想要招更多人,衡玉再不可能向上一次一樣待在後方不露麵。
“你錯了,這一次還不需要我露麵。”衡玉瞥了何珈一眼,意味深長道。
何珈一怔,飛快思索起來,片刻後恍然,“四大世族的女郎君都在軍隊裡,那些人是覺得我們四人肯定會出現爭權的情況,所以想著就算讓我們多招些兵也沒有關係對。”
話音落下,何珈冷笑。
不得不說,這些人打得一手好算盤,隻可惜錯估了一個人的戰鬥力。
宋明初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她,清河儷氏、寧郡林氏的女郎君又會如何呢
爭權?
不,她隻會爭該爭之權。
宋明初之能遠不止僅僅執掌一支寧衛軍,她折服於宋明初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木蘭詩》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