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格調(1 / 2)

桃花雨落在棺木之上, 春風蕭索穿堂而過, 經過狹窄的空間時傳來陣陣嗚咽之聲,恍若是天地間吹奏出的一曲悲歌。

車隊自雍城起,趁著天氣還寒冷的時候出發趕赴陳平, 將宋軒的遺體送回陳平,入土為安。

衡玉還沒收到旨意, 作為左軍的主將她暫時不能離開北境,傅逸與儷玄也不急著離開雍城,宋軒由僅宋放領著隊伍護送回去。

相比起來時的熱鬨,如今的彆離分外蕭索。

今日就是啟程之日。

衡玉站在長亭內,車隊就在長亭外不遠處停著,宋放沉默著負手站在衡玉對麵。

僅僅過去了十幾天的時間, 往日年輕驕傲又張揚肆意的郎君憔悴了許多,隻有細細端凝眉眼時才能看出那讓不少洛陽女郎傾慕的容色。

長亭內的氣氛安靜得很, 片刻,衡玉轉過身來麵對宋放, 輕聲問道:“放堂兄, 玉曾問過軒堂兄一個問題, 今日也想問你這個問題。”

聽到宋軒的名字, 宋放眉眼間才多了幾分鮮活, 他抬起眼, 等著衡玉的下文。

“你所期待的盛世,是什麼模樣的?為了這個世道達到你所期待的模樣,你要怎麼做?”

宋放沉默, 在衡玉冷靜又溫和的目光注視下,終於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崩潰道:“放從未曾思考過這個問題,玉兒彆問了。”

有兄長在,無論是家族還是宋放個人,對自己都沒有太大的期待,他所想隻是平安富足瀟灑一世。這段日子宋放一直在想,若是當初他能更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是不是兄長就不用一直拖著這樣孱弱的身體為家族千百般謀劃了,最後更是身喪雍城,死前除了他與衡玉,再無一位親人在身畔。

現在衡玉這一句問話,就好像是將一切□□裸撕裂開,攤放到他麵前,讓他避無可避。

即使理智告訴他兄長做這一切已是求仁得仁並不遺憾,但他自己,卻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

衡玉沒說話,靜待片刻等宋放情緒冷靜下來後,她再度開口道:“放堂兄,那我們先來說第一個問題。”

知道衡玉是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宋放把手放回到腰間,沉聲道:“太/祖曾說過,所謂盛世,就是人人得溫飽。”

衡玉輕聲道:“太平之世也多有貧寒之人,亂世也多有富貴安穩一世之人。□□說的盛世就是百姓想要的盛世,他們所想,的確隻是頓頓溫飽,可放堂兄自幼出身富貴,得權勢與財富供養,是不是,能看得更遠一些?”

“……軒兄長的回答是什麼?”

“再無戰亂,再無動蕩,山河永固,國泰民安。”

宋放有些詫異,“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想法……”

怎麼可能做到。

曆史之上有多少聖賢之人改製革新,一路走來,就算是被史冊所稱盛世的那些時代,也都沒辦法達到這樣的目標。

“是的,做不到。”衡玉點頭,並不否認。

這樣的目標啊,即使再過一千多年,也都還在奮鬥之中,憑現在的生產力水平及社會環境,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的。

瞥見宋放臉上顯出幾分沉思,衡玉接著道:“可這依舊是軒堂兄的目標。明知不抵,明知力有不逮,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這麼遠的地方。我輩之人,拚儘全力也達不到如此目標,可若是你我苦苦堅持,是不是就能縮短抵達這樣目標的時間。曆史長河埋葬了多少英雄塚,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在塑造著今日的時代。小到火的發現與運用,大到文明傳承交流的語言,這些東西全都是先輩留於我們的財富。”

這樣的情懷……這樣的情懷……

宋放不得不承認,他欽佩於擁有這般情懷的人,但他怕是一輩子都沒辦法成為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就像是亂世中的理想家,為了自己所想的美好,砥礪前行,純粹至極。

然而有幾位走在時代最前列的“理想家”得到善終呢?

他們的末路即使是後人透過史冊去看,也顯得格外悲哀。

宋放心裡這麼想著,臉上也帶出來幾分異樣,衡玉瞧出來卻不多言,隻是道:“放堂兄且好好記下今日這番話,日後若你能成為玉話中這等人,此亦是我陳平宋氏之幸。”

多年之後,在宋放接過父親手裡的職責擔起陳平宋氏重任時,時不時都會想起今日衡玉所言。

這一段話裡,衡玉真正想透露的意思他琢磨多年才真正琢磨透。

——她是在告訴他,該達到什麼地步,才能肩負起陳平宋氏族長重任。

在此之前,他雖然沒領悟,但衡玉的話依舊對他產生了很多影響,他慢慢的,慢慢的,終於成長,璞玉放光,最後變成了如同兄長那樣的“理想家”。

車隊終於出發啟程離開,衡玉一直杵在原地目送,直到十裡長亭再也眺望不到遠去的隊列,衡玉才回身與同樣過來送彆的傅逸、儷玄一道離開。

沒過多久,洛陽就有欽差過來,宣讀了帝王頒下的聖旨。

鑒於此戰衡玉之功,她的官職再度往上跳了兩級,現如今擔任正二品武將,掌左軍,寧衛軍也由她統領。如今在這北境武將之中,隻有一品大將軍洪遠的官職比她高。

不知道帝王有什麼盤算,他還將傅逸越階點為左軍監軍。

監軍一職相當於帝王在軍隊的眼睛,為帝王監察軍隊,足以與軍隊主將平起平坐。

這一越階提拔,即使是酬傅逸此戰之功,也不可謂不恩重。

聽完聖旨內容後,不少人的目光都在衡玉與傅逸兩個人身上暗自打轉計較。

衡玉倒是神色如常,接好聖旨後,起身與洪遠說一聲,就離開了議事廳。

三日後,衡玉與傅逸啟程離開雍城趕赴容城。

即使剛剛取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左軍狂歡之後,依舊沒有鬆懈。

衡玉回到容城,第二日就開始訓練左軍。傅逸職務在身,也經常去軍隊巡視。

他的身份,在左軍其實很尷尬。左軍上下早已對衡玉心服口服,而監軍卻是相當於在衡玉的脖子上懸一把利刃,雖然沒有落下來的危險,但卻擾人得很。所以左軍眾人對他態度都隻是表麵功夫,心底各有各的意見。

傅逸無所謂,衡玉卻不能不管,她直接尋了個由頭狠狠操練左軍一番,私底下再將軍隊裡的官員以及千戶長全都尋過來冷冷訓斥了一頓,這樣的情況才算好轉些。

訓完之後,衡玉就讓眾人回去反省,她自己也出了中帳,她則從中帳回了自己休息的帳篷裡。

“讓我來。”素蘭走到帳篷門口,在外麵躊躇片刻,恰好衡玉的親兵將她的飯菜端了過來,素蘭伸手攔了下來,說道。

接過親兵手裡的飯菜,素蘭瞥了門口守著的兩個親兵一眼,一人會意,掀開簾子進去通傳,片刻後走出來,為素蘭掀開了簾子。

素蘭走了進去,默默將飯菜放在案幾空地上,隨後行禮。

衡玉正在擺弄案幾上的書籍,瞥了一眼飯菜,抬頭看她,“坐下說話。”把手裡的書擺回原位。

素蘭乖乖坐下。

“今日你一直神思不寧,現在過來,想要對我說什麼?”衡玉低笑問道。

素蘭既然進了帳篷,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女郎君,在解決掉狄戎後,您就應該回洛陽的。”

她喚的是女郎君,提及後麵這件事,比起用左軍副將的身份,還是用她宋家家生子的身份更合適。

“素蘭,洛陽太小了。”

若她選擇鮮衣怒馬、縱情而歌,那洛陽富貴之地恰好合適。但她選擇的是另一條路,洛陽這安逸之鄉、權勢聚集之處,就不合適她待著了。

“若素蘭未猜錯,女郞君此次能留在北境,其實還是您的意思。可您留在北境,是想要什麼呢?”

衡玉點頭,“繼續說。”

素蘭覺得自己的心正在飛快跳動,說不上是激動還是慌張,“留在北境,說明女郎君有誌於天下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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