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怎麼都沒想到林蔓會上門找他。
當看見林蔓的一刻, 他著實呆愣住了一刻, 一臉的不可思議。
“不請我進去坐麼?”林蔓越過李逸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客廳裡沒有開燈, 靜悄悄, 幽暗一片。幾乎每一樣陳舊的家具都被籠罩在陰影裡。
李逸回過神,忙側身給林蔓讓出一條進門的路。
林蔓剛一踏進門,裡麵房間就傳出李逸母親的聲音:“是誰啊?”
李逸關上門,回道:“是林副科長。”
“林副科長?”李逸母親一聽林蔓的名字, 立刻顫巍巍地下床,想要出來迎接。
李逸快走了兩步, 先母親一步打開裡屋的門道:“媽!你好好休息吧!我們有事談。”
“哦, 是這樣啊, 那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李逸母親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期待。她期待林蔓是來解決李逸的工作問題的。
走進客廳,林蔓先是環視了一圈。
李逸家是再普通不過的筒子樓結構。一間不大的客廳配一間麵積也不會大的裡屋。客廳裡有一張木頭餐桌, 幾把椅子, 以及有一個五鬥櫥和一個折疊起來的行軍床。
李逸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天花板上的頂燈頓時放射出耀眼的光,屋子裡頓時一片通明。
“喝茶?”李逸一手請林蔓坐在椅子上, 一手拎起牆邊的暖瓶,要給林蔓找杯子倒水。
坐在餐桌後,林蔓再一看李逸家客廳裡的一切, 發現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所有的家具變得更舊了。
“我還沒吃飯呢!”林蔓輕飄飄地說道。
李逸又是一愣,一手杯子一手暖瓶皆停在了半空。
仰頭看向站在跟前的李逸, 林蔓笑說道:“我還沒吃晚飯,能不能弄點吃的給我。”
李逸笑了:“當然可以,你稍等一下。”
放水杯在林蔓麵前,李逸提起椅子上搭的軍大衣,開門走出廚房。
筒子樓的廚房皆是共用,一間大敞的灶間裡,並排裝著一個個的小灶。這裡跟走廊一樣,是沒有暖氣的。站在裡麵,隨便吐一口氣,皆會因為寒冷而化成一團白霧。
趕在李逸出門之前,林蔓想起了一件事,回頭說道:“對了……”
李逸站停下來,轉身回頭:“怎麼了?”
林蔓道:“前兩個月,科裡發的燒酒還有嗎?”
李逸點了下頭:“你想喝酒?”
林蔓輕笑:“拿兩瓶來。”
“好!”李逸輕笑著答應,合上了門。
相比起一本正經地談事情,林蔓更喜歡一邊吃飯一邊聊,要是能再喝上一些酒,那就更好了。
因為要是空坐著談事,那勢必談話雙方都會繃緊了神經,聚精會神地注意對方的一切,細究談話內容中的每一句錯漏。
林蔓以為這樣談事很累,但要是將其改放在飯桌上,那一切就都不同了。吃飯喝酒時,關係再不好的人,三兩杯酒下來,也不免會看彼此看得更順眼。繼而,緊繃的神經一點點地鬆弛了。任何不能談的事都變成了能談的事。
再者,林蔓還相信酒後吐真言,以及從一個人的酒品中可以測出人品的老話。
果然就像李逸說的,沒有多會兒的功夫,他就炒出了四碟小菜。
漬菜粉,拉炒蘿卜絲,拍黃瓜,涼拌粉皮……
雖然普通,但各個都是爽口開胃的下酒菜。
李逸擺菜上桌的時候,林蔓起開了燒酒瓶蓋。
李逸剛一坐下,林蔓就主動為他滿上了一杯酒:“這一杯,當是我向你賠不是。”
李逸不以為然地笑道:“哪裡的話,你又沒什麼對不起我,哪兒來的賠不是一說。”
“這是心裡話?我沒有留你,任你從供應科出去,你就一點都不怪我?”林蔓也給自己麵前的杯子裡倒滿了酒。
李逸淡淡地說道:“你是領導,凡事都有你的考量。我就是個普通的科員而已,你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為我做什麼。更何況,按照上麵一直提倡的精神,我應該一切無條件地服從領導的決定。不是嗎?”
林蔓勾唇輕笑,舉起酒杯:“乾了這杯吧?”
李逸挑了下眉:“全喝了?”
無視李逸的質疑,林蔓仰頭一飲而儘杯裡的酒。
當看見林蔓所示的空杯底,李逸不得不喝了。他皺著眉頭,勉強一飲而儘杯裡的50度數的燒酒。
李逸的杯子一空,林蔓立刻又將其滿上:“這些年,你在供應科乾的不錯,你就不怪我和王科長,平白無故地換掉你。”
同上次一樣,林蔓又是先乾為敬,迫李逸喝完了杯子裡剛剛滿上的酒。
“我知道你們不是平白無故。當然了,更不會是你們向廠委申請時,所說的那個理由。”李逸急喝了兩杯酒,臉頰有些微微得紅,說話的聲音不覺得沉了。
林蔓點了下頭,輕笑道:“總算是開始說真話了。”
林蔓再度把手伸向酒瓶,李逸趕在她之前拿起酒瓶,主動為她滿上了一杯。
在李逸倒酒時,林蔓稍稍地打量了一下他。
林蔓猛然想起,過去她從不曾仔細看過李逸。
李逸的個子不是特彆高,但也不矮,算是適中的個頭,身形消瘦。這點像極了他這個人的性格,不溫不火,紮在人堆裡,一下子就不見了。
許是常年照顧患病雙親的緣故,李逸的眉間總是微微地皺著。他臉型清瘦,這倒使得他本不出眾的五官立體了起來,鮮明深刻。每當他看林蔓時,林蔓都會留意他的眼睛。他眼中黑色的眸子好像一汪深潭,讓林蔓一眼望不見底。
下一杯酒,林蔓沒有勸李逸,李逸自覺地喝完了。
緊跟著李逸喝完,林蔓放下了酒杯:“反正我現在都不是你的領導了,你用不著對我說那些虛的話。”
李逸不語,有點像酒上了頭,又有些像他真實的性子,謹慎的少言寡語。
林蔓吃了幾口菜。李逸不說話,她也不急著開口。就這麼的,兩人沉默了一陣。客廳裡靜的出奇,林蔓每次伸筷子進菜碟,都會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木頭觸到瓷碟的脆響。牆上掛了一口慢了時的掛鐘。掛鐘的秒針滴滴答答地響著,總是比實際時間晚15秒才能回到終點“12”。
“其實我早就看明白了,”沉默了半晌,李逸終於開口了,“在廠裡,要是不上去,那就隻有任人擺弄的份。”
李逸頓了一頓,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麼人,又像是記起了什麼事。
李逸手邊的酒杯空了,林蔓默默地倒滿。
“我要是沒在供應科,”李逸冷哼了一下,“而是在其他的什麼科室,也難保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驀地,李逸抬眼看向林蔓:“所以我很理解你做的一切事情。”
林蔓道:“你理解我什麼?”
李逸道:“我理解你不擇手段往上去,無非也是不想受人擺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