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韶,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屋外烏雲滾滾,暴雨夾雜著轟震的雷聲傾盆而下,漆黑的天空隻餘下雷光轟鳴的怒焰,明明是盛夏的午後,天色卻沉得猶如午夜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金鼎大殿,燈火曳動,殿內的氣氛和外頭一樣陰沉。
輩分極高、聲望極重的修道長輩如同列陣似的站成兩排,個個眉頭緊鎖,麵目凶煞。
其中站在最首、資曆最老的長者語聲如鐘:“林韶!你有辱師門,敗壞門風!不配再上登仙路!今日我便以首峰主之職清理門戶,將你逐出杏林峰!”
老者字字誅心,聲沉如空穀回響,絕無回旋餘地。
被叫作林韶的女子雙膝及地垂首跪在殿中,滿身狼狽,她麵容姣好,薄唇緊抿,沉默不言,神情倔強。
她被施下道術封口定身,無法為自己辯白。
與此同時,杏林峰中其他長輩的指責和議論也一段一段狠狠砸在她身上。
“枉她深受師叔和峰主器重,本以為是難得的出色弟子,沒想到私底下竟也是如此品德敗壞之徒!”
“我們杏林中人以醫為道追尋仙道,本該救死扶傷,她竟敢在藥方和醫道術上作假!”
“現在想來,她以前施展的所謂獨門仙術,說不定也是用什麼歪門邪道弄虛作假。否則為何她總說傾囊教授,可與她同源的弟子都無人學會?!”
“當初收她入峰,她在考核大會上施展的仙術說不定也是旁門左道……”
“若隻是普通歪道也罷,可林韶今日所暴露之事,讓我等在其他一眾道門仙友麵前抬不起頭來!”
眾人三言兩語之間,已將女子徹底定罪,在場人數眾多,其實還有人覺得應當仔細徹查再下定論,可聲音很快淹沒在群情激奮之間,亦有人見狀難以開口。
今日來往賓客極多,出事時杏林峰可謂是丟了大臉。
林韶很快被拖到峰口。
因為暴雨,大多數長輩已經散去,唯留下女子的師父。
師父是個形容枯槁的老人,他望著女子長歎一聲,俯身解開了她身上的封口定身之術。
林韶一能夠開口,就咳嗽了數聲,長久的束縛讓她的喉嚨異常乾澀,身體亦甚為僵硬。
她立即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話語道:“師父……我沒有……我從未做過壞事……為什麼……”
老人又是哀傷地輕歎一聲:“我相信你。”
他說:“可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世上何處無爭?韶兒,你許是沒有爭意,可卻擋了彆人的路啊!怪我,怪我沒有教過你這些。”
杏林峰是修仙道門,峰中人皆以醫為道,除了煉丹製藥之外,也懂仙門道法,能禦空打鬥,算是文武雙全。
老人在杏林峰並無多少權勢,隻是偏居一隅的小峰主,故當初能收到林韶這般驚才絕豔的弟子,是何等的驚喜振奮,卻沒想到最後落得這般結局。
老人俯下身來,將一把傘放到女子麵前,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即使我想留你,你也不可能留下了。韶兒,你到了彆處,莫要再如現在這般了。”
老人佝僂著身形轉身消失在峰口。
不久後,女子緩緩拾起那把舊傘,勉強支撐起身體,亦往另一邊步入陰黑的暴雨之中。
杏林峰的長者們雖然都散了,可峰口還聚了許多過來看熱鬨的弟子。
他們不敢靠得太近讓師父們發覺,隻得遠遠站著拉長脖子,自然聽不清對話,但人群笑嘻嘻地交談著。
“林韶師姐當年何等風光!想不到居然都是假的!”
“我就說嘛,正常人怎麼可能使得出那樣的醫術。她要真有這種本事,何必還在杏林峰修煉,早就該飛升了!”
“林韶師姐一走,杏林峰中最出眾的,便又是首峰的大師兄了!”
還有兩人壓低聲音悄然對話著。
一個弟子道:“你明明知道那個所謂的證據並非林韶師姐之物,你為什麼不說啊?”
另一個弟子回答:“我為什麼要說?林韶師姐走了有什麼不好,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那弟子推脫的話還未說完,隻見雲間突然破開一道白光,過於清亮的光芒刹那間幾乎要刺傷在場所有人的眼。
“什——”
弟子們不覺發出驚呼聲,紛紛用手和傘遮擋光亮,然而緊接著,他們居然看到有一隊人影從如此雲間華光中走了出來。
待他們看清這些人影,竟頓時鴉雀無聲。
這一隊人約十餘人,有男有女,他們騰雲而至,輕易踏破了他們終其一生無法參透的九天虛空,男子羅袂臨風、輕走青雲,女子容有清月、淩波微步。
一行人浴輝而來,一身仙氣,輕易落在了杏林峰峰門前。四麵皆是無處藏人的暴雨,唯有他們周圍安然如故,風袖輕盈,滴水不沾。
是神仙!
是真正的神仙!
他們多年修道,自然分辨得出什麼是貨真價實的仙氣。
杏林峰的弟子們幾乎要瘋了,儘管他們平時也與他人“道友”“仙友”的互稱,但說白了終究還是尋求長生的凡人,遠遠不及真正的仙人,不要說見,連聽到一點仙音都是莫大的榮幸。
此時杏林峰的弟子們根本顧不得傘和雨,趕忙全都恭敬地跪在濕潤無比的雨地上。
先前已經回去的杏林峰長者們亦匆匆趕了回來,不止是他們,聽說真正的仙人降臨,今日前來做客的其他門派賓客們亦悉數到場,急急聚在峰門口。
首峰主恭敬地躬身行禮,不敢抬頭,戰戰兢兢地問道:“不知今日各位聖人駕臨,是為何事?”
站在最前的仙女謙和地問道:“請問,林韶仙子可是在此處?”
一眾人都沒想到真正的神仙一開口就問林韶,峰主更是緊張得指尖顫抖,他在慌亂之間,不自覺地問道:“不知聖人要尋林韶,是做什麼?”
仙女回答:“是為我家少主人。”
說著,她微微側開半步,好讓人瞧見她身後。
隻見仙子身邊的一位男仙,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男孩。那男孩看起來隻有兩三歲大,雖大半維持著人身,可還生著雪白的耳朵和尾巴,尾巴形狀似是狼尾。他此時正陷入沉睡,麵色蒼白,呼吸急促,那男仙如此將他謹慎護在懷中,便是免得他再受寒經風。
那仙子說:“林韶是九重天上韶音仙子轉世,本身為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上古雪蓮所化,天生通岐黃、藥百病。我們家少主人出生之前,夫人與妖獸決戰,身受重傷,又經受傷凍寒冷之苦,使得少主人出生就落下病根,長睡難醒。這等重寒入體的病症在仙界亦屬少見,唯有生在高寒雪中、藥蓮所化的韶音仙子的融雪之術可以根治,奈何韶音仙子近年來正在凡間曆劫,天機難測,我等算了兩年多才勉強算出韶音仙子的凡身應當是在此處,名為林韶。不知你們能否讓林韶仙子出來,讓她看一看我家少主人?”
峰主原在在意那個小神仙少主的狼尾狼耳,饒是他們修仙之人聽說過仙界神仙百態,真的見到感覺仍是不同,然而他聽完那仙子的話,卻當即抖若篩糠。
不止是他,先前還在輕鬆嬉笑看熱鬨的弟子們也全都笑不出來了。
曆劫?
弄了半天,他們對林韶師姐來說,難不成就是凡劫?
那仙子見氛圍不對,蹙起眉問:“怎麼了?林韶仙子現在在何處?”
峰主顫著手,驚懼地向前一指,指向黑幽幽的雨中,道:“你們晚了一步。她、她已經走了……”
……
另一邊,一個女子的身影孤寂地行走在無邊無際的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