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打在白紙黑字上。
明朝雪抬起的指間裡,“鑒定非親緣關係”字跡亮得刺人眼。
安大寶驟然失聲，旋即情緒崩塌嚎啕，“不這不是。我錯了,你就是我親姐姐——”
年幼痛哭聲音在長廊裡很能引起旁人同情。
“小姑娘，你不要相信他。”負責看顧安大寶的警局新人追上前低聲,“他剛才私下話說得可難聽，一直說房子工錢什麼的，滿嘴都是錢。”
警局新人初入也見識過一些,就怕有些苦主禁不住“家屬”哀求,重複援手陷入萬劫不複。
麵前這個小姑娘瞧著年輕臉嫩,他生怕又是一個“奉獻自我”勸都勸不過來的類型，好心舉例。
“上回有個家庭一直寵著當妹妹的,變了性情也寵著。直到家裡積蓄失竊調查後才發現就是被當妹妹的偷走。因為這事姐姐孩子生病都要四處借錢，最後孩子沒事但也背上一大筆債。”
案例聽上去很是耳熟。
明朝雪轉眸想起佳欣欣一家，了然頷首，“當斷不斷，反噬自身。”
“你是一個好心人,謝謝。”她停下腳步注視致謝,一晃收起紙麵,踏著命運之子痛苦呐喊徑直邁進裡屋。
新人腳步停在邊界，目光挺拔背影遠去。
“喂,看什麼呢。”知道些背景特意趕來的製服人員拍拍新人肩膀，想暗示前麵那小姑娘不是可以招惹的。
“隻是覺得,就算我不提醒她其實也不會停下。”新人回神抬手比劃，沒法形容出那“眼睛神態”。明明自己比小姑娘高，可在那投來一眼裡居然看出了屬於老輩的慈和通透。
啪嗒。
明朝雪被帶領進內層，見到被分隔兩側的安爺爺安奶奶。
作為老年人在等待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待遇還好,有茶有水，隻是一個暴躁一個心虛誰都沒碰。
“不孝、大不孝。”
安爺爺遇人就咆哮，第一次進警局本該膽怯的他被“男孫不是親生”的事情急得不管不顧。
隔壁安奶奶一句話不說隻是哭更讓他氣憤，將氣發泄在剛進來的明朝雪身上。
“等一回去我就要安排你成親，你一輩子都是安家的人就要聽我的。”
年輕警察嚴肅上前準備糾正。
“包辦婚姻是違法的。”明朝雪停下腳步，偏頭，亮光照得她麵容半明半暗，“就算是你親孫女。憑安家的欺詐虐待、強製婚姻買賣。你同樣要進局。
“更何況我不是。”
安爺爺握拐杖的手直抖，“你在胡說什麼……？”
怎麼可能，這麼有出息的一個孫女怎麼可能不是自己的？
“親緣鑒定結果出來。”明朝雪將鑒定證明送到當局警察桌前。
“我，明朝雪，和你沒有親緣關係。安大寶和你沒有親緣關係。我父親，同樣和你沒有情緣關係。”
清亮音色能逼得安爺爺發顫。
黑紙白字的證據明晃晃擺上桌麵。
安奶□□頂上探照燈登時照亮，一直哭泣什麼都不說的她像是才看清周圍處境，惶然失聲。
“你們與兩人皆非親緣關係。而你作為直接接觸嬰孩第一人，這裡有位證人可以見見。。”
警局聲音仿佛從遙遠地方傳來。安奶奶眼睛睜不開，惶恐片片堆積隻頑強不開口。
直到被特意交代的案件裡關鍵證人被找來。
“我當年小在醫院當護士幫忙。那時很亂、到處都亂。印象深刻一家是難得從鄉下到城裡醫院，而不是去衛生所的。”
上年紀的護士努力回想提出關鍵。對產房裡的安家很有印象。畢竟這是少見有願意上醫院、生前對產婦嗬護備至、生後卻棄之如履突然轉變隻顧男娃的家庭。
也就是隔天夜班，她在急診搭把手的功夫掃見安奶奶床榻一空，後麵才獨自回去。護士當年以為那是可憐人獨自上廁所之類也沒多想。可就在那晚之後，安家受驚早產男娃康複許多。安家隻當挺過來不想再給安奶奶花錢便出院回鄉。
“那時候真的亂，突然襲擊讓孕婦們受驚，嬰孩夭折是常事，大人也有熬不過去的時候。”年邁護士隻能回憶到這裡，滄桑嗓音搖頭，“我不撒謊。其他的沒看見，可床位空的事是真真的。”
安奶奶雙腿直打顫。
“也就是在那一晚。”明朝雪走到欄杆麵前，垂眸望向裡麵慈眉善目頭發斑白的安奶奶。
“你發現自己早產子沒留住。於是，連夜去換其他人健康的孩子。”
撲騰。
被戳中心底深埋數十年真相的安奶奶雙腿發軟跌落。
她隔著欄杆仰視那雙亮光裡透徹到非人的眼睛、像是穿越重重記憶回到那個驚慌失措夜晚，換走那個孤身纖細女子身邊的男娃。
她不受控製回想那看著就是富家出身、手上有漂亮婚戒臨時出意外的女子。在同生產的緣分中想起也許有錢人家的孩子更聰明，鬼使神差就換了嬰孩。
“青天大老爺們啊我也不想的，你們不知道我婆婆有多可怕，沒有男娃他們會把我埋掉。”
安奶奶一旦開口便一發不可收拾，哆哆嗦嗦流著淚看向安爺爺嗚咽求助。
“我都是為了你。老頭子你口口聲聲要男娃，口口聲聲要後代。所以我才就去抱來。”安奶奶哀聲哭泣，“大寶不是抱的，他是路上被丟然後撿的，我算是救了大寶啊。”
安爺爺耳朵轟鳴，整個人跌落在地麵。
從前引以為傲但叛逆的大兒子不是自己的，唯一男孫也不是自己的。隻剩被趕出家門口齒笨拙的安二、和一個丫頭片子！
安家這是要斷後了啊。
“不——我是安家的，我不是被丟掉的。”被帶來聽真相的安大寶迎麵就受重擊，“爺、爺，我是安家的啊。”
怎麼他今生淪落到路邊撿來的待遇？
安爺爺狠狠推開安大寶。
“你這個滿口胡言的路邊野種，白吃白喝我們家那麼多年，果然是要債災星。”
他扶牆起身抓住拐杖尾，拐頭掃蕩中邊角劃破安大寶臉頰。在天翻地覆變化中終於看清什麼有出息榮同書、什麼宿通乖孫子，全都是假的、假的。
警察立刻上前隔出安大寶。
“啊。”安大寶側臉火辣疼痛，先前疤痕再度被掀開，濕漉漉血淋淋的像是原本醜娘臉上的傷。
“血，嗚嗚血。”他滾地哀嚎祈求探向明朝雪，對上那雙冷如冰山眼眸忍不住真心實意痛哭。
安大寶第一次深刻感覺到醜娘不會再管自己了。
今生今世人生被毀得不堪入目，失去醜娘庇佑又失去安家的他想不出來以後該怎麼活。
兵荒馬亂裡，安爺爺一轉身，拐杖隔欄咚咚咚敲響、隻恨不得敲在安奶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