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裝病這下都要變成真病。他越發折騰安大寶,如今也不講究什麼“分家”,引來其他族親堵上安二家門。
安二可是他唯一的、真正的親兒子,理所應當奉養老子。
“你和你爹認個錯就行。家裡的屋子田地,以後都是你的,就你一人。”族老連聲勸著。這是十分劃算的買賣,對雙方都好。
幾近被卸掉門的安二木訥臉,護著身後妻子女兒不言語。
安二媳婦倒是頗有意動。隻要自己辛苦點伺候公公,回到安家的確能讓丈夫更輕鬆。
“你還要休掉她。”
安爺爺不服老,拐杖指向兒媳和小丫頭孫女,越看越來氣。
“休掉這個生不出蛋的婦人。我會給你另找個黃花大閨女,以後再抱個大孫子,安家才是有了後。”
他早看這個敢頂嘴的兒媳婦不滿,更要證明明朝雪話語錯誤。肯定是女人的錯,安家一定要有後。
安二媳婦臉色煞白。
安二終於動作,他一把抄起掃院的大掃帚,在糞坑裡沾過後揮舞著直直往前掃過。
可懼氣味將族親與安爺爺逼得連連後退、直到退出門口哎喲喲差點摔地。
“分家。”安二木頭性子隻重複這兩個字,也牢牢記住這兩個字,“分家。”
啪嗒,掃把沉沉砸在地麵,濺起一片堵住門的塵灰。
族親們無能為力,抱怨安爺爺臨時改詞要換兒媳,無功而返也不再來。
“本來就是我的種,老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安爺爺氣不過,天天坐在村頭破口就罵讓大家戳安二脊梁骨、以示自己威風。
他還指使安大寶趁安二做農活時去砸門,要麼丟臭東西過牆。聽到隔壁丫頭片子被嚇哭聲才滿意。
一個月後,安二家空了。
(2)
無論丟什麼臭垃圾過牆隔壁都再沒反應、直到拐杖將破門再敲破,安爺爺才知道這個晴天霹靂。
牆旁隻留一座狹窄、餘留臭味的小破空屋,桌上擺著一疊整整齊齊的零散毛票錢。
村裡眾說紛紜。
有人說早節日聽過安二媳婦打聽過城中消息、在今兒天蒙蒙亮裡見到背大包抱女兒的安二夫妻,也有說親眼看到他們去村尾明家磕頭、消失後山。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安二舉家走了。
“要俺是安二,俺也沒法忍。安二真有良心還留錢。天天砸門丟東西的,還要換媳婦?想得倒美。”
“逼走金鳳凰後連親兒子都逼走,留剩下兩個沒血緣的外鄉人。能怪誰?”
安爺爺傻眼了。
他這次是真的大病一場,渾渾噩噩躺在病榻上摔東西,作出不吃不喝的模樣。假孫子安大寶、乾兒子榮同書,每個人經他麵前走過都要惹他一頓含含糊糊的罵。
直到有一天,從白天到下午都沒人給他送吃的。安爺爺憑借怒火起身,愕然發現安家空空蕩蕩。
安大寶和榮同書摳地皮般吸血安家,把那堆毛票錢偷光也跑了。
安爺爺一屁股摔坐空蕩蕩大院,冷得渾身直哆嗦。
從前熱熱鬨鬨大院隻剩下他一個人,沒能力再耕種土地。高價租借也沒有彆人像安二那麼傻願意接受,隻得了個勉強維生的低價。
他氣不過想去村尾明家撒氣,結果被紅布冷風嚇了個踉蹌,於是大屋子也被賣掉治病。
安爺爺從此住在牆壁另一邊。
這個曾經由明朝雪住、後麵被安二擠的窄小破屋,他在入住後才察覺它居然如此褊狹。屋子還留著先前被惡意丟垃圾的經久不散臭味。
安爺爺自小有娘伺候、長大有媳婦伺候、老了有兒媳孫女伺候。而今什麼都要自己做。
他吃得不好睡得不穩,整日整日後悔懊惱念叨“兒子不如孫女”“要等到她回來”,很快屋子變得臭氣哄哄。
旁邊大院人家受不了將牆壁砌得高高的,連帶小屋像個逼狹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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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雪從全家來信中得知村中一切,和她料想的所差無幾。
京城大學生活也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這個時代人普遍帶有特殊的質樸,明朝雪所經之處感受到的都是善良好意。在入學第一天新老生中私下就悄悄轟動,流傳“神秘中文係美人”。
大家摸不準她來自哪裡。
明朝雪眉眼如墨畫清麗迫人,出手闊綽落落大方。課堂上永遠坐在第一排、是老師們喜歡的好學生。性子和善彬彬有禮。可也太有禮了。
“她又漂亮又好說話,我求筆記她也直接給。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好接近。”
同係學生堆中常有哀歎不得交心之路,那雙較常人更淺的眼睛同樣更難以映照出旁人模樣。
眾人隻能羨慕隔壁院經常來串門的全豔紅。
“也許明朝雪背後很有勢力,是哪家深藏的孫女等著一鳴驚人?”有人暗暗猜測,源於明朝雪“特權”。
學生在校住宿,少數申請外住的要有確鑿理由,一般都要三請四請由學校評估。
唯獨明朝雪一次申請利落通過。讓很多人在心中有了計較。
明朝雪沒注意到這點計較。
千羨歡留下的通訊機裡有人聯係學業費用可由上麵擔,她隻婉拒沒伸手過一次。賣方子的錢足夠她生活得富餘,再加上還有豐厚稿費。
她之所以申請外住的原因就是要寫筆名稿子。
比起其餘能悠閒享受大學時光的學生,她更多了一層前幾個世界的積累。
京內一切事情都顯得更為明顯。明朝雪簡直能描繪空中屬於年代的軌跡正無聲行駛、駛向她隱約熟悉的方向。
如果伸手就能幫上一筆,讓時代變得更好,明朝雪覺得沒人會推卻。
她私下起了個筆名“千月”,發表出第一篇由個個短篇組成的連長稿件:《在此之後一百天》
“這周課堂作業,是觀看《在此之後一百天》中最新短篇,寫下你們的個人感悟。”
老師在黑板圈出要求,教鞭點在桌台,“可以適當結合實際,簡述短篇中‘小鎮’在群群包圍下的出路如何。”
放學鈴聲和作業同時響起。
“要寫得真切就難。我為文章預定報紙,細細讀過很有可揣摩的點。用詞很是辛辣作者可能是年邁老者。”
“筆名那麼溫婉內容那麼新奇怎麼會是老者?應該是年輕新潮人物。”
學生們三三兩兩成群議論這最近正熱的短篇文章,一時間話頭爭論。
明朝雪慢慢收拾東西,稍稍低頭失笑,她這是頭一回要自己分析自己發表的文章。
“——明姐姐。”全豔紅蹦蹦跳跳擺手在外打招呼。她在大學後越發活潑,交友甚廣裡消息也越發靈通。
她小跑到明朝雪跟前悄聲,“上回想和你交朋友那人正到外麵,喊著你名字擺出一地蠟燭,稀奇古怪不知是怎麼想出來的,點上火還挺好看。”
蠟燭?明朝雪不置可否。
對比外麵依舊頗為嚴謹風格,這大學倡導的是輕鬆開放。偏偏有的人開放過了頭,被明確拒絕後還當眾動作。
“現在正是葉子飄落的時候,要是不小心點到火多麼危險。”明朝雪沒往前門走,找到校內消防滅掉一地蠟燭,同時乾脆滅掉對方喊名字的節奏。
全豔紅看得直愣眼隻有鼓掌的份。
明朝雪碰碰放在包裡依舊無聲的通訊機,帶全豔紅邁出校門時眸光一凝望向街角。
“我好像看到了安大寶。”
“誰?安大寶這麼會來?他可是卷錢跑了居然來這?”全豔紅頓時緊繃兮兮,對安家的人絕沒什麼好感。
安大寶出現在離村這麼遙遠的地方。
明朝雪腳步穩穩往前一邁,坦蕩跨出校門,陽光落滿長發牽起唇角一笑,“來者是客。”
主動著急前來尋死的命運之子也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