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茫茫人海尋人的確不容易。
明朝雪牽著靈珠在長長街道繞了一圈,最後站在一個僻靜神算攤子前。
“鐵口神算。一算流年運勢、二算親友良緣、算紅線姻緣。”
簡單矮桌後,駝背老者留著兩縷長長白胡子,看上去頗有些仙風道骨,伸手篤篤點在桌麵。
“還能消財免災,隻要——”
一顆亮澄澄銀塊啪嗒掉在他手指處。
長須飄飄老者馬上拾起銀子,笑容滿臉對上麵前兩位戴麵具貴客,“老朽看相一絕,不知是哪位小姐要算卦?還請摘下麵具容老朽一觀。”
明朝雪端詳片刻老者的駝背,輕推了推靈珠,“我家靈珠要算。”
靈珠摘下麵具,圓眼睛咕嚕嚕新奇轉動。
“好啊、好麵相。”老者一眼掃過就慷慨激昂讚美。
“臉龐,圓若滿月。眼睛,明燦生輝。最妙的是手掌,圓滾滾正是抓財之勢。日後非富即貴、定能尋個好良人。來,讓老朽看看手相。”
“好良人?”初生靈智的靈珠沒伸手,隻仰頭拉拉朝雪衣角,“是指好主人麼?靈珠已經有主人啦。”
明朝雪點頭,摘下自己的青麵獠牙麵具,“勞煩看看我的運勢如何。”
“好啊、好麵相。”老者頭還沒抬就是同一句稱讚,等仰頭一觀,話語頓在口中。
猙獰醜惡的麵具下,一張如花似月容顏緩緩顯露。深黑墨發垂落在過分雪白側臉,夜晚燈火中眼眸如籠罩淡淡薄霧,刹那又如琥珀清亮。背後熙熙囔囔人群街道都掩不住的亭亭光華。
老者被這一眼掃過宛若心肺都被看穿,臉龐立刻嚴肅。
“小姐,你這是家破人亡之相啊。”
“哦?”明朝雪含笑發出語氣詞。
“不妥、不妥。容貌太過清豔,一般人壓製不住。任何滔天富貴都會化作彌天大災,必定禍及家人。”
老者掰起手指念念有詞,“輕則重病、重則身亡。若是想化解災難,還需老朽細細一觀。”
“這麼說,我的九個哥哥都會因我落入災禍,家族因我衰敗。”明朝雪垂首輕聲感歎,“這可真是……
“太好了。”
老者眼睛錯愕瞪圓。
“先生果真神機妙算。”明朝雪微笑拊掌,將一錠嶄新泛光銀子慢慢推到矮桌中央,垂落墨發被風揚起。
“還請最後一算,和我血緣最為親近的妹妹此刻身處何方?”
算卦幡子隨風飄揚。老者鼻子抽了抽,夜晚涼風隱約吹來一陣冷冽血腥,讓他腰背一彎老老實實轉動桌上龜殼。
“位處西南。”
明朝雪略一頷首,將猙獰麵具重新戴上,牽著靈珠往偏僻西南方向走去。
長長晚風吹起她半束墨發,一日屠儘上千精獸的新鮮血液在空中一縷縷飄蕩。
白胡子老者深深吸過香甜氣息,將銀子貼身放在懷中,眼珠一轉露出奸詐貪婪,當即拐進小巷抄近路往西南。
城外溪水潺潺流淌,老者背部越彎快速往前奔去。
轟!
一道殘暴重擊轟然撞在老者腹部。
“嘔。”他一口鮮血慪出倒落地麵,彎曲背部化作一個巨大龜殼,艱難抬眼就見麵前出現一雙長靴。
厚重長靴彌漫深深死氣,仿佛腳踏無數亡靈。再往上是結實長腿,寬闊胸膛前是一張獰猙凶惡麵具,籠罩下一片陰霾。
麵具主人正抬起手,對著圓月饒有興致端詳一錠銀子。
嶄新銀子在月光下也泛出淡淡光輝。
“咳咳,您……”烏龜精老者認出這錠銀子正是方才美人送的。
它剛想開口又被長靴一腳凶殘踩在心口,湧血嗆咳出生不如死的疼痛。
這位麵具主人一言不發直接襲擊,甚至看都不屑於低頭看他一眼,讓他根本無計可施。
下一刻,烏龜精渾身發冷眼睛凸出。
那錠銀子驟然變化,果真湧出一陣陣光芒,旋即化作霹靂陣法。
烏龜精駭然驚恐,如果不是麵具主人取走銀子,他這會已經死在陣法裡。
剛才那個美人不是善茬。
她究竟是什麼來路?是什麼時候看破自己偽裝?烏龜精驀地從美色中醒神嚇出一身冷汗,又被一聲輕笑驚醒。
麵具主人音色是低沉的沙啞,移開長靴,低頭俯瞰烏龜精尋求認同,“她真是聰明,對嗎。”
“對、對對對。”烏龜精感到胸前一鬆忙不迭附和,突出眼珠不由自主轉開。
麵前這個靈力深不可測的男子太過危險,可懼麵具不像是戴在臉上,反而像用鐵釘一顆顆殘暴釘住整張臉。濃濃血腥氣息讓作惡多端的烏龜精都心驚膽戰。
麵具主人讚許一笑,禁錮小型陣法,旋即將銀子整個吞入腹中。
“!!”烏龜精脖頸驚懼一縮。
瘋子。怎麼會有妖這麼傻主動吞下攻擊性陣法?肯定是瘋子,一個喜怒無常修為高深的瘋子。
嘭。無形硝煙升起,麵具主人毫無抵抗,滿意擦拭唇角流出的血液,漫不經心抬腳離去。
烏龜精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陰晴不定性情乖張瘋子走遠才痛苦爬行,甚至不敢回顧命懸一線時刻。
今天遇到的個人都格外危險,現在一想那位美人容貌是世間少有,圓頭圓腦小姑娘身上也冒著靈氣。它居然一個都沒認出真身。
這是從絕境撿回一條命。烏龜精突眼一豎轉動陰險,以後……
轟。
凶殘一擊忽而降臨轟然炸開。
一陣寥寥青煙燃起,溪水潺潺岸邊被風卷動一縷縷黑灰,一如往常美好靜謐。
.
西南方位,高高樹枝上。
灰煙從明朝雪指尖燃起,又被風吹動消散。
“是那隻老烏龜死掉了嘛?”靈珠將自己掛在粗壯樹枝中央,晃來晃去,“它身上都是孽障。”
“已經為孽障完成贖罪。”明朝雪晃動指尖的追蹤陣,確定罪行累累烏龜精的死亡。
生在凡世間的烏龜精善於算卦,是尋人的好手段。可惜它沒有資格前往妖界慶典,更沒見過翼族千金的模樣,死得不明不白。
那道延遲小型陣法足夠殺死對方又不驚擾人間。
“下麵好熱鬨。”靈珠歡歡喜喜張望。
遠遠懸崖之下,也是張燈結彩的繁華街道。
隻是不同於方才的人間,長長峽穀裡布滿一盞盞深紅燈籠。飄忽不定的賣家和甩尾晃角的買家無聲穿梭,仔細一聽又恍惚有繁雜聲響回蕩。
大多飄飄渺渺晦暗身影中,一位金裙金發的女子很是顯眼,正是翼族小公主,手臂還親密摟著一個男子。
蛟族繼承人,朝雪未婚夫。
本該在閉關中的未婚夫抵擋不住主動上門“求和”小公主的眼淚,眨眼間就出關陪同散心。
“找到了。”明朝雪平靜注視兩人,牽住靈珠的手,“取出你的攝錄珠,對準下麵那一對相依相偎的佳人。”
靈珠勤勤懇懇捧出珠子。
“我們去拍一對該公之於眾的美好姻緣。”薄雲遮擋月光,明朝雪攬住靈珠從懸崖一躍而下,獵獵作響風中落向“空無一人”長街。
懸崖之下,鬼市。
頭頂褐灰長耳的狼妖長嘯,“兔子精、鮮嫩多汁兔子精。”
“算姻緣咯,新鮮兩腳羊魂魄。”背負深黑龜殼的一排排凸眼烏龜精成群立在角落,盯著路過遊客隨時更改措詞,“保證個個經過九九八十一番折磨,算姻緣的好材料。”
“算姻緣埃。”金發金瞳的金凰特意穿扮一襲金色長裙,耀眼得無以複加,徑直奔往散發奇異香味的烏龜窩。
“我要算一算姻緣,霍蛟哥哥我們一起吧。”
體魄魁梧、相貌英俊威風赫赫的霍蛟輕視掃過周圍,唯獨對上金凰是一臉寵溺,依言走去。
“兩位貴客一看就不是凡物。還請往這邊來,我們將隆重為貴客服務。”
凸眼烏龜精取出一盞紅燈籠,殷勤往外引路,兩側成排小烏龜熱情陪同攜裹。
剛出關的霍蛟見小公主一臉天真爛漫,抬手刮刮她鼻梁,無視周圍陰冷氣息懶洋洋抬腳也往外走。
一行人很快走到鬼市之外。
明朝雪手指支撐起斂息陣法,耐心立在鬼市出口等了等,直到遠處一點隱隱約約紅燈籠熄滅,才帶靈珠上前。
陰涼溪水旁、複雜樹梢包圍之中,血腥對戰掀起。
“我的小公主,這些都是隨口胡謅意圖害命的。”霍蛟在烏龜群中風度翩翩轉動,輕易壓過不長眼精怪。嬉笑間特意展示自己威力,隻當給小公主取樂。
“哎呀,他們也是一條生命。霍蛟哥哥你不要傷害他們。”
躲在後方的金凰忽然出聲,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霍蛟動作一頓出現破綻。
層層落敗烏龜精猛然往前潑灑紅色藥水。
散發魅香的藥水趁著難得破綻眼看就要潑向金凰。
偏偏此刻一陣風從密林刮出,精準絆倒小烏龜精一下,讓它潑出的藥水錯開小公主一個身位。
金凰電光火石間極快瞥了霍蛟一眼,確定他正背對自己。立刻飛速往後一仰。
——本是潑錯位置的藥水,在小公主明顯高難度動作下、正正好硬生生潑在她的身上。
“嚶嚀。”金凰麵色泛紅嬌嗔一聲,軟了軀體依偎向霍蛟。
哢嚓。密林中,斂息陣法內靈珠無聲轉動,錄下“巧合”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