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輕塵被突如其來的險境驚呼出聲,下意識將巾帕往前一揮,身手極快迅速後退避開燃到眼前的烈焰。
她修為並不高深,要是被燒到那可是重傷的下場。
還沒等她喘口氣,眼睛剛剛往下一掃,心裡就咯噔一下。
不好。
修真者集結的外山內。
一道道原本追憶感歎目光這會兒全都變成愕然與審視。
不同於先前誇讚“最受寵徒弟”“繼承師尊遺願”的眾口一心,漫山遍野各人各色聲響轟隆隆震動。
“‘燃鼎’失敗?”“她在想什麼?”
“直接拋下了彌天帕!”“不是說最尊敬師尊??”
亦輕塵聽了滿耳朵忽而爆發的質疑,牙關都哆嗦了下。
這下可不僅是外山的疑惑重重,連周圍層巒疊起山峰上各大門派的來客也第一次軒然出聲。
“這位,就是承天宗算出的強者?”
“她連燃鼎都不能完成。”
各大宗門先前安靜也有承天宗大手筆讓新人直接“燃鼎”的原因。
由整個宗門焰火繚繞的大鼎不僅僅是身份象征,更有明澈守心的寓意——心不誠的人沒法完成這一步。
承天宗敢派她出來,也有暗暗澄清的意思。
可誰能想到這位新生代天才居然還真的失敗了。
這可是有史以來頭一次,聞所未聞。
“就算用修為掩蓋、暫時騙一騙,也能瞞過大鼎。”
一道故作低聲其實高音的聲響在山上亮起。
宗門鼎還還沒生出靈智呢。
“這到底是心不誠到什麼地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鼎火如此盛怒。到底是要上香燃鼎、還是惡意詛咒?”
“慧兒。”坐在前麵的宗門老者念了一聲心直口快的徒弟,倒也沒再多苛責什麼。
畢竟尊者也對他們宗門有恩。
原先還想若這位真是尊者愛徒,他們自然也會愛屋及烏幫一把。現在來看,連簡簡單單最基礎的燃鼎都不能通過,算得上什麼愛徒?
亦輕塵神采飛揚揮斥方遒的氣勢全散了,姣好臉頰漲紅。
哪怕她自認為在師尊那備受冷落淒楚可憐,但在宗門裡地位還是至高無上,被這樣明晃晃指責還是第一次。
“我是,太思念師尊、一時失態。”亦輕塵勉強試圖圓場。
身為修真者感官十分敏銳,一道道目光猶如利刃隻差沒把她紮死當場。
“哈哈哈,千裡迢迢把我們請來原來是看這個笑話。”
鬼手老朽撫掌大樂。
他從一開始就聽不慣這個所謂愛徒的垃圾話,化作紅雲縱身飛離時天地都響動他囂張大笑。
“好啊,開天辟地第一遭。什麼新天才天選之人?承天宗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承天宗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坐滿各大宗門的重重大山內不少人心中複述點頭,再度靜默下來時氛圍已經完全不同了。
浩浩蕩蕩規格龐大的宗門大會出了極大的漏洞,不得不虎頭蛇尾草草了結。
親自操辦這一場的承天宗峰主臉也青了。
這一位榮耀沒帶來多少,簡簡單單一件事還硬生生搞出了笑話來。他憤憤掃了亦輕塵一眼,招呼弟子送客收尾。
“奇怪,為什麼那位沒能燃鼎?她不是尊者最疼愛的弟子嗎?彌天帕何其珍貴她說丟就丟?”
“修為也不高深,跟尊者完全沒法比……”
不僅外宗眾人竊竊私語,連承天宗內弟子一個個麵色都發燙羞恥起來。
以前承天宗可從沒出現過這種笑話。
而且身為修真者,遇到危機不是迎頭而上,把法器一拋往後躲開是什麼操作??那可是彌天帕,尊者親賜,何其珍貴!
怎麼這位新天才一副陌生到完全不會使用的模樣?
潦草收場的場麵很不好看。
明朝雪遙遙看向自己曾經二徒弟臉上難以掩飾的灰暗。
從前的她對天下情緒都淡淡,卻也能說三個徒弟到底是與眾不同。
自己輕輕的一句試探,就能正中關鍵勾出如此凶猛的怨恨。
那麼後續也在掌握之中。
明朝雪摩挲腕間枝柳,感受著殘破道體緩慢修補,垂下的眼眸冰涼如霜。
“哎,這個什麼天選之人果然是假的。我就聽她說話就很不舒服。”
一個散修不顧忌嗓音哼了聲,“沒想到這個徒弟這麼混賬。承天宗內果然有壞東西。”
“你也是受尊者恩情來的吧?唉,尊者活著的時候我沒能耐見一麵,離世了也不是這些混賬能亂裹名聲。”
散修咬牙忿忿,尋求周圍明朝雪的認同。
“這些事絕不能就這樣草草率率過去,之前那麼異口同聲肯定有貓膩,後手不會少。
“大家可彆被迷惑了,八百年前沒有尊者攔下邪魔潮我早死了。這次拚了命我也要到處宣揚。”
明朝雪望了這個陌生的散修一眼,對邪魔潮有些印象,是自己許多次出手中平平無常的一次。
可她從沒見過天災下的眾生。也不知道自己竟在他們心中有這等分量。
“尊者……會感激的。”明朝雪拉了拉鬥篷。
修真界難得一聽的粗啞嗓子讓散修望了過去。
在盛烈陽光下,附帶遮擋氣息的深藍鬥篷略有些透明。
這個嗓音粗糙的人有一副意外年輕又出塵的容貌。
眉骨如堆積懸崖高山之上的皚皚白雪,水月鏡花般淺淡眸瞳一晃而過,澄澈的迫人心中一顫。
散修恍惚了下,再抬頭時周遭已經沒有那個深藍鬥篷的影子。
*
“這、肯定是有人對我下咒了。有人暗暗害我。”
承天宗內殿,自覺受儘屈辱的亦輕塵頭暈目眩,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她的耳邊不斷回響每一句質疑,困惑目光甚至蔓延到宗門內。
早早期待許久的盛大慶典變成丟臉至極的鬨劇。
亦輕塵甚至不敢回想,“肯定是有人害我。不,他們哪裡是害我,明明是害宗門、要丟宗門的臉。”
“要怎麼害你才能讓宗門鼎震蕩成那樣?”
一直忙前忙後忙成個笑話的峰主嗬了聲。他都沒法解釋宗門大鼎的緣故,也根本沒法理解。
亦輕塵呼吸一窒,恨不能禦劍遁地消失當場。
承天宗宗主坐在高位,神情依舊平和,在細細看過亦輕塵後伸手遠遠點了點。
一縷灰煙燃起。
“魔氣。”
峰主登時嚴肅了表情。
亦輕塵驚愕中神情空白一瞬。
“往外宣告,是有魔氣作祟,扭曲承天宗道心。”
隨著宗主手指劃過,半空中原本飄忽如輕煙的黑霧瞬間暴漲出濃煙滾滾,變成了一看就極其難對付的凶惡魔氣。
原本微小魔氣隻有一縷,去個陰邪之地都能隨便沾染到,怎麼可能迷惑道心?後麵被擴大的魔氣明明是宗主出手幻化的。
峰主看得分明,躊躇片刻後恨鐵不成鋼質疑地瞪了眼亦輕塵,還是領命出去。
也許這個小輩修為不夠,輕易被迷惑也是有的。
亦輕塵有了明麵上的借口,這才遮遮擋擋回到高山之巔。
她從來沒有這樣躲躲藏藏要避開每一個人視線,一肚子怒火和羞辱讓她沒臉見人,一進居所大殿就先用法術將迎上來的兩個貼身使喚給擊倒。
“你們去秘境也不小心點。這次全怪你們。”
亦輕塵怒火攻心,雷霆霹靂而下。
如果不是這兩人笨手笨腳沾染了秘境內魔氣又過渡給自己,自己怎麼會突然心神失守?
兩個侍女在雷霆怒火中淒慘翻滾還不能出聲,直到一封通訊符傳來才讓亦輕塵收手。
“你是宗門未來支柱,真正的天選之子。以後淩空萬裡,不必將這小事放在心上。”
溫潤平和男音如潺潺流水,能輕易撫平世間任何怒氣。
亦輕塵臉上閃過眷戀之色,收起法術逐漸有了底氣。
“去。”她貌美如花臉龐嬌豔,在憋屈的一天後深深呼吸開始翻盤。
“記住了,我是因為去上古秘境看望師尊才沾染上魔氣。
“你們去對宗門說我感念師尊,不懼魔氣,要再次、親自,去秘境看望師尊。”
身家性命全被掌控的侍女弟子急急領命出去。
亦輕塵強忍頭疼踱步幾圈,想起魔氣的來源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
魔氣、正是從魔界那些雜碎裡渡過來的。自己這次丟了大臉,當然全要怪那個最大魔氣來源的存在。
“當初全怪他突然出手……”亦輕塵獨自立在殿內,聲音低得磨牙鑿齒。
“再怎麼法力通天,現在也通通變成廢人了。”那她憑什麼還要再忍一個廢人。
這次宗門大會的怒火總要發泄,正好發泄在廢人身上。
亦輕塵沉著如花似玉的臉轟然砸碎殿外繁花。
塵土飛揚間,她發梢上的一點小小黑灰完完整整、一分不少,依舊停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