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惡不赦無恥小人,口口聲聲慈悲手中還造下那麼多殺孽,現在就是因果報複的時候。”
江心鶴氣得哆嗦,靠在觀琴師姐懷中緩了半天才緩過來。
白城器靈出身對因果沒那麼清楚,還是長生給他解釋強搶嬰孩中斷父母的因果是孽緣,為了隔絕這等因果,資質沒能達到標準的幼童下場就是一個死字。
隻有死亡才能洗清一切。
“要傳訊,就讓他傳個清楚。”
千羨歡聲音很冷。
他對自己外界評價並不在意,也沒有要深挖悲慘過去的意思,可對明朝雪不一樣。
既然對方這麼孜孜不倦尋死,總該成全一番。千羨歡安撫按了按伴侶肩膀,掃向城池下的眸瞳深處是一片漠然的殺意昭彰。
大妖魔們了然領命,嘻嘻哈哈豎瞳中帶上冰涼冷意。
死亡對魔界來說習以為常,研究怎麼死就很有意思了。
(2)
“不、姐……”亦輕塵想求饒的話還沒出口,就對上那個輕飄飄折斷她手指的高挑女子突然睜開的眼睛。
猩紅眼眸中仿佛回蕩漩渦,看得人意識隨之飄蕩。
“王後和你是嫡親姐妹嗎?”“家中為何數百年裡沒有找過王後?”“家中直係父母究竟是什麼態度。”
一個接著一個輕柔問題不斷複述。
“不是嫡親。”
亦輕塵睚眥欲裂,像是有一隻大手粗魯翻動她腦海,嘴巴鬼使神差出聲。
尊者和她的確不是嫡親。
修真界推崇崇拜的所謂尊者,其實隻是一個不起眼小家族家主一夜風流的產物,承恩的也不過是一個小小侍女。
何其卑劣的出生。
家族倒是測了測這個婢生子的資質,測出來的卻是一個廢柴,比旁係資質都更差勁,完全沒有遺傳一點來自家主的血脈靈力,被棄之如履。
因此孩子莫名其妙消失時,家族根本不在意,隻當是出了意外。畢竟家主妻妾眾多孩子數不清,為何要在意一個注定隻有區區百年壽命的凡人?
隻有那個身為卑微婢女的母親發了瘋拚命尋找自己的孩子。
“你們殺了她?”明朝雪睫羽低垂忽而開口。
“沒、沒有……”亦輕塵像是大冬天被冷水迎麵澆下,冰錐刺得她渾身哆嗦差點從幻境中震醒。
高挑女子加快眸瞳旋轉鞏固催眠,暗暗驚歎王後的修為。
“她一直找一直找,從夏天找到冬天,自己掉冰窟窿凍死了。沒有人害她。”
亦輕塵思緒像是分裂成兩半。
家族還不屑於對一個瘋子出手,甚至好心讓下人伺候吃食。可也沒人會特意關心一個瘋子。
所以瘋子最後掉冰窟窿裡時也沒人注意,直到幾日後看管瘋子的下人去找,才發現人早就凍得死亡。
“家裡,很後悔……”亦輕塵喃喃。
後悔的當然不是瘋子死亡,而是在知道尊者真正身份後,後悔沒能利用瘋子多生下幾個孩子。
她也是後麵才發覺,其實當初尊者不是資質太差。是家族檢測手段太過低劣,是尊者天資萬年一見太過超群,直接超出檢測範圍。
硬生生錯過絕世天才。
家族裡知道真相的其實也隻有她和家主父親。
身為家主的父親被當成了種馬。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生孩子,隔絕外物禁錮靈力化身傀儡日日夜夜逼迫。到最後他精神崩潰硬是憑看守人不注意,一頭撞死以逃避這暗無天日的囚禁生涯。
不知可惜還是慶幸,生下的孩子沒一個擁有天才資質。
而她自己被承天宗破例收為弟子。
亦輕塵一點都不在意父親的結局,同樣也不在意家族。
她目光更高、高高的放在修真界最高峰身上,在知道自己才是“天選之子”後更不屑卑劣出身的尊者。
“是她、是她,奪走屬於我的榮耀。”
亦輕塵魔怔重複。她可是家主嫡係之女,天生就該比婢生子更加出眾。
“你其實一直在嫉妒、恐懼、害怕王後?”
大妖魔輕柔詢問如影隨形,打破亦輕塵的魂不守舍。
亦輕塵陡然清醒。
她看著被笑眯眯送到自己麵前的黑青石頭、好似透過石頭看到這後麵無數屬於修真界萬萬人的目光。
亦輕塵想嘶吼想閉嘴想痛哭流涕,可嘴巴不由自主回答。
“是。”
“我一直嫉妒,憑什麼、憑什麼我是嫡係卻沒有這等資質、憑什麼所有人都在誇她,為什麼我這麼沒用修為就是提不上去,為什麼我要靠作弊才能贏為什麼事事不如她。”
亦輕塵說著說著又哆嗦起來,嘴裡還不受控製回答自己的嫉妒。嫉妒她好不容易搶到莫大哥,對方身邊卻有一個更英俊更強大更專情的人。
她恨不能痛哭流涕、被迫剖析心底最陰暗見不得光的想法,難以遏製抬頭對上一雙漆黑如深淵的眸瞳。
其中殺意如潮水將她淹沒到窒息。
“救命、救命……”亦輕塵尖叫不休,痛楚刹那從四肢傳來。
高處之人隻是抬了抬手指,她就被掀翻進陣法之中。不斷爆裂肢體又粘合再爆裂的極端痛苦侵襲。
亦輕塵沒有大能們的能耐,痛楚驚叫聲響徹雲霄又很快痛到無法出聲,不斷循環生不如死。
“我如果早點發現記憶殘缺,也許就能救下母親。”
明朝雪垂下睫羽如蝶翼遮去一切,淺眸中湧動浮光似春水破冰,寒涼中蘊含冷冽。
“你的因果足夠她轉世重回。”千羨歡頓了頓少有不知所措的時刻,輕輕碰了碰愛人冰涼臉頰。
憑借幾次浩劫救世的因果足夠福澤因她而死的母親。
“我的善果也給她。”千羨歡說得毫不猶豫。反正成婚定契,因果總是交彙一處的。
“是啊是啊。王上屠殺魔界也是大功一件。”
金烏一點都沒心理障礙急急補充。
畢竟要是沒有王上徹徹底底征戰清洗一遍,就憑魔界從早到晚從生到死的征途遲早會波及修真界。那時候就不是一次兩次沒能控製的妖獸潮汐的事了。
碎骨也完全沒有身為被屠殺中一員的覺悟,連忙點頭附和。
“現在來看修真界的確和我們不是同一風味。”
雙頭鵬咽了咽口水,身為最早一個飛來的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食了,這群人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流血斷腿的,難道不是吸引他咬一口?
“我們謹記王上不許出魔界的規定。”肉山大魔王揉揉肚子。
他就算最餓的時候都沒有越界過去吃人,這批人倒是自己飛進魔界。
黑青石塊後一雙雙眼睛這個時候才恍然。
就憑大能們這灰頭土臉的狼狽,說書道人口中“百年前魔界大戰”想來也是虛構編造的。
原來幾百年的安定不是宗門聯手,而是背後統領的魔王封鎖了整個邊界。
“用他們舉行一個慶典來祭告母親轉世之靈?”千羨歡絞儘腦汁提出建議。
要他想怎麼折磨人的方法還行,要尋找寬慰生靈的舉措真是艱難。
明朝雪搖搖頭作罷,親自燃起符紙給為未曾蒙麵卻為自己而死的母親。
星火將她麵容照映得忽明忽暗,最終化作塵灰消散。
莫川慈倒在地麵,痛到極致已經感受不到四肢,直愣愣看著尊者。城池之上冷淡容顏一如承天宗初見。
耳邊來自亦輕塵的哭嚎聲源源不斷,他緩緩起身,血腥從破裂心臟落下。
“我們的確欺瞞很多事情。可那件事,是真的。”
莫川慈俊臉沾染泥濘,一貫溫潤如水嗓音變為堅韌磐石,痛到極致反而脫胎換骨視死如歸。
“我們的確是想殺掉敬恩——可這是為了天下。
“承天宗預言,隻有殺掉她,以一人獻祭,天道便可重開飛升之路。”
“殺、殺掉她。”二教中教主不顧雙腿的斷裂,一把拋出袖中八卦預測圖,聲如洪鐘響亮。
“這是預言證據——隻要殺掉她,通天大道就會打開。所有人都能再度飛升——”
“糟了。”觀琴皺眉劍光飛舞要擊碎留影石,沒料到他們還有這一手。
她可以保證自己不動心、可以保證魔界在師公統領下不動心。
可怎麼能保證天下不動心?
血池的反應也很快,在劍光無果後徒手就要捏碎黑青石頭,偏偏一道光亮傾注。
承天宗宗主還半死不活躺在黃沙血泊之地,手指掐訣卻已經亮起。
他們敢來魔界,怎麼可能會沒有底氣。
“再大的因果,也有宏願來還。”
承天宗宗主喘息,垂下眼皮裡精光閃爍。
承天宗最後的底牌就是整個修真界。
尊者頻繁救世,反而言之隻要集結全天下的原力因果也足夠傾覆這個“救世主”。
他們忍了這麼久、本想等到修真界眾人發現尊者勾搭魔界的黑暗麵目後再公開,結果反而自己吃了啞巴虧還為對方坐高身份。
不過亦輕塵送來的通訊石也正好。若是輪到真正作出選擇,修真者當然會選擇最有利也最動人的飛升之路。
承天宗宗主高聲震徹。
“我們是依照天意弄臟自己的手。為了大道,你應當去死——”
每個看到通訊碧石的修真者幾乎刹那同步亮起冥冥之中的感應。
大能在詢問他們。
天道在詢問他們。
一道承天宗峰主的聲音通過石塊傳遞憑空亮出、正氣浩然響給全修真界聽。
“承天宗順天而行占卜天道,才得到這個預言。為了天下,你應當慷慨赴死。如果是我,我也願意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
冷若冰霜音線伴隨毀天滅地的浩瀚氣息震起,千羨歡眸瞳彌漫危機殺意,抬手一指。
屬於承天宗峰主的慘叫聲登時隔空響徹。
黑青石塊在轟隆聲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