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音色自後方響起。
一位俊逸男子落地，他修為高深而內斂，如一汪清泉溫潤如玉，讓人第一眼就能生出好感與信賴。
禦符飛行來救援的修真者們慢了一步，先是被漫山遍野血紅驚了一跳，等了解經過後又齊齊向明朝雪致謝。
獸潮是錯過一秒就咫尺天涯的凶殘。
“幸得明道友搭救。在下是二教中莫川慈，還沒祝賀道友突破心魔劫之喜。”
莫川慈溫文爾雅，又送上治愈符劑，斯文守禮關切傷勢如何。
明明對方溫潤有禮，明朝雪不知為何略感疏離。
她順心而行，隨手往肩上一抹血便止住，並不介意這點小傷，也無意留下與眾人寒暄，略一點頭便縱身而起，沿著獸潮來路飛升而去。
鋪天蓋地血海自她飛過後便消散為青翠草木，鬱鬱蔥蔥，滋養一方枯槁黃沙。
邊界修真者們無一不抬頭遠望，第一次覺得承天宗內門長老鑲嵌金邊的長袍很是飄逸，如流雲消散天際。
誇讚修為的低語不絕，有人讚歎明長老不僅修為實力出眾，沒想到也很平易近人，紛紛抱頭後悔遺憾自己沒有上前搭話。
“平易近人麼……”
莫川慈幾不可察低喃，摩挲沒能送出去的丹藥。
他猶記得方才初見那輕描淡寫驚鴻一瞥、其中滿是與生俱來的漠然。
（2）
魔界向來混亂是殺戮的聖地，腥風血雨無時無刻不爆發爭戰。
唯獨今日戰事起得蹊蹺而突兀。
大片大片血紅揮灑，空中都充盈深深腥味。站在無數猩紅正中的不是哪一方首領，而是一個罕見來自修真大陸的人。
可惜她動起手來一點都不修真慈悲。
“我的頭！！老子隻是路過啊——”
嘶吼咆哮震蕩一方，遍體覆蓋黑細鱗片的大妖魔嘶啞張嘴，銳利厚重翅膀大力撲騰，凶殘陰鷙。
它有九顆碩大頭顱，威風凜凜悍戾十足，此刻被硬生生砍掉七顆。
隻剩下兩顆頭的大鵬倉促飛遠後悔不迭。
它在心裡狂扇自己巴掌，懊惱為什麼要來湊這個熱鬨。
——聽說有個修真者來魔界挑釁，長得還十分不錯一看就是美味可口，大鵬就躍躍欲試想加餐。
結果自己成餐點了。
大鵬四眼垂淚，甚至不敢回望黃沙上自己掉落的七顆大頭，慶幸那個下手狠辣的殘暴大能沒有追上來。
它逃跑之餘嗚嗚咽咽在心裡給自己改名從此隻能叫雙頭鵬了。
明朝雪遠遠眺望兩隻頭的大鳥飛遠背影，要抬起的長劍頓了頓。
奇怪，這隻鳥九個頭的時候她看著不順眼，兩顆頭的樣子倒是頗為惹人憐惜。
“閣下遠道而來，有何指教？”
溫柔如水女音輕忽冒出。
一個人模人樣甚至悲天憫人的高挑女子驀然出現，雙目是血紅的純粹，宛若上好寶石，微笑問禮。
進入她視線的任何妖魔都不知不覺身冒黑痕旋即倒下。
這是無差彆攻擊的大招，真真正正殺人不眨眼。
明朝雪直直望進那雙旋轉漩渦的猩紅豎瞳，無動於衷抬手舉起長劍，筆直往下一劈。
高挑女子猝不及防詫異受了一擊，條件反射閉上眼睛，唇角笑意反而真實了幾分。
“閣下還是第一個見到我這雙眼睛後沒有反應的人呢。”
她氣勢磅礴漸起，在瞳孔急速運轉的下一秒直接消失當場跑路
“祝願閣下道途坦蕩。”含笑女音遠遠消散。
打不過又蠱惑不了，還不跑就是主動尋死啊。
“孽鏡，你——”
無窮無儘翠綠盈盈樹林下，遮天蔽日豎起數不清長長枝條根莖，張牙舞爪揮舞半空。
其中混雜一隻荊棘白骨狀的大妖魔。
白骨大妖眼睜睜看著同胞接二連敗退，氣急敗壞之餘急流勇退的心頓起，在枯骨樹觸肢遮擋下搖身一變。
高鼻深目、英氣逼人的男子登時出現戰場上。
明朝雪無法言喻閉了閉眼。
渾身赤裸裸不著寸縷的男子露出一個蠱惑十足色誘笑容，濃眉英挺氣勢逼人，在要出聲的一刻就見殺氣騰騰刀光劍影從天而降。
“啊——”
友好問候頃刻化作悲慘哀嚎。
男子重重摔落地麵，來不及慘嚎先借著枯骨樹根莖急速遊走。
他的上半身還是人類男子英挺胸膛，下半身雙腿已經破碎化作無數荊棘長骨，拚命撲騰著爭分奪秒往遠去逃離。
承天宗眾人趕來的一刻見到的就是這大章魚掙紮逃生般的奇異一幕。
“長老，宗門讓我們來接、接應。”
明朝雪殺進魔界的時間門並不長，不過氣勢磅礴血流成河的震撼足夠讓消息快速流傳。
宗門格外看重這位新晉天才，擔心會出了什麼事，急急派了人過來保駕護航。
現在看來，要保駕護航的反而是妖魔一方。
“後生可畏啊。”
藥山峰主嘖嘖感歎，從天空落到一個小山上，覺得這位新天才乾得不錯。
獸潮就是妖魔大陸催發的，就該來挫一挫這邊戾氣。
不過嘴上說教還是少不了。
“也要小心，彆太深入魔界。裡麵群龍無首混亂的很，奇形怪狀各種妖魔都有。你初入道了解得少難以識破，不像我經驗豐富。”
藥山峰主苦口婆心，正說起當年自己曆經千辛萬苦加入承天宗的過往，就見這位新晉長老直直看向自己。
他疑惑問怎麼了。
“這座山。”
明朝雪頓了頓，眸瞳泛起層層瀲灩，看出了不對勁。
一道奇異聲響蔓延。
藥山峰主迷茫四顧，驚愕發現天地在動蕩。不，是他的腳下在動蕩。
他飛身而起低頭一看。
奇異聲響具體化成悲悲切切的嚶嚶嚶啼哭。
大山抽抽噎噎轟然“起身”，山底幻化出兩條顫顫巍巍小短腿，一步一搖晃嗚咽啜泣轟隆隆跑遠了。
藥山峰主瞠目結舌，眼睜睜看著一整座山邊哭邊逃，半天沒能開口。
“走吧。”
明朝雪心中無名悶氣發泄許多，看了一圈魔界後神清氣爽。
她想了想，揮劍繞著邊界刻出重重裂縫，將大地左右分為兩半，自身氣息充盈其中。
日後隨著她境界再高，裂縫也會更為堅固。魔界沒法再輕易渡過此地。
承天宗弟子們是極力誇讚，有人感歎這邊界荒蕪血腥，都能想象魔界的枯槁。
明朝雪沒有出聲，倒是莫名覺得隻需要一點點種子，此地就會變得繁榮花茂。
畢竟下麵埋葬無數妖獸斷肢殘骸。
回程途中明朝雪先回了一趟明府。
母親自然大喜，連父親也沒掩飾住嘴角驚喜。一眾嫡係旁係同宗們都急急趕來見禮，好生熱鬨了一番。
明朝雪又感到炙熱的親近，親情讓她心中暖洋洋的，披著母親硬要加上的錦綢薄紗回承天宗路上，禦劍途中也餘留暖意。
她原來可以擁有這麼美好的家人嗎。
明朝雪理智告訴自己這是從小到大都擁有的，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怪。
可不知何故，她依舊小心翼翼、受寵若驚。
四周景致都輕飄飄而美妙，明朝雪眸光轉過各色美景，驟然落見廢墟。
她心中一動禦劍不由自主停下。
依山傍水美景中，斷壁殘垣的廢墟很是突兀，風雨都沒法洗去的血腥還沾染在垮塌白牆上。
明朝雪思緒急速翻轉，一步步、一步步走在廢墟之中，看著垮塌的朱紅大門長柱之間門狹小空隙，猛然停下腳步。
她好像來過這裡。
在這個狹小間門隙中，應該有一雙孤狼般漆黑狠厲的眼睛。
“千，羨歡……”
一個名字磕磕巴巴冒出。
“千羨歡。”明朝雪恍然大悟如夢初醒一遍遍在心裡念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雙目莫名怔然發熱泛紅。
千羨歡千羨歡千羨歡——
是啊，自己應該在這裡，遇到了千羨歡。
然後呢？明朝雪怔然。
她不記得了。
“長老？”
承天宗弟子跟了下來聽到聲響，點頭應是。
“長老您也知道二教的千羨歡千長老啊，這裡就是依照他的命令才不許變動的。”
明朝雪心神震動愕然回望。
宗門弟子注意力都放在廢墟上，嘖嘖感歎，“聽說他那時很小，當年的滅門慘案，就剩下他一人。
“如果不是我們錯過，把千長老收入門下的就是我們承天宗了。”
其餘弟子們也跟著歎息。
實在是太可惜了。畢竟千家被滅門之際，正是承天宗敲鑼打鼓將明朝雪從明家接回宗門之時。
一路上歡欣鼓舞敲鑼打鼓隻差昭告天下。兩邊遺憾錯過。
沒人知道幼年的他是怎麼從廢墟裡拖著斷腿爬出去、又是爬了多久才撞上二教被收入門內。
可惜承天宗那會沒有低頭看，多好的機會啊，本可以搶回第二個絕世天才。
“千長老也受邀請帖，在您慶賀大典上就能見到。聽說他——”
宗門弟子說著哆嗦摸摸手臂，覺得沒搶到這位天才其實也不算什麼憾事。
“在初入道，把滅門凶手活捉。也不要旁人幫忙，傳聞一點點扒皮抽骨碾斷靈根頗有興致親手折磨了許久才弄死。
“彆看長了一副好皮相，據說手段極其狠辣，十足十的魔界作風，都說他遲早要被趕出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