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褐色的泥土裡長出來的,赫然是無數的慘白的人手。
這些手臂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如植物搬搖搖擺擺,糾纏在一起。第一眼看去,確實像藤蔓。
泥土裡一些外露的,也不是藤蔓的根須,而是如水藻般的長發。
哪吒的混天綾奔來,那截抓了陳薇一下的手臂吃痛,縮進了地底。
“往前走。”哪吒說,“不要踩到它們。它抓你,是因為你踩到了它。”
無數雙朝天伸著的慘白手臂,有些交纏著,有些扭曲著,組成了一大片看不到儘頭的藤蔓一般的樹林。
它們有生命,似乎在泥土底下呼吸著,歎息著,低語著。
這詭異的情景,讓穿行在它們之間的眾人毛骨悚然,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這些手臂自顧自演繹著,似乎畏懼哪吒的乾坤圈與混天綾,不敢有所動作,任由他們穿過慘白的林子。
慘白的藤蔓林後,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水井。
四四方方的傳統水井,星羅棋布,仿佛大地被戳得千瘡百孔,每口水井上都壓著一大塊石頭。
他們走在水井之間的小路上,張玉好奇地試圖透過石頭沒擋住的一點縫隙,往井口裡張望。
她往縫隙裡看,黑洞洞的縫隙裡,一雙血紅腐爛的眼珠子也在盯著她看。
張玉“啊”了一聲,王勇陶術有傷在身,尚不及出手,哪吒飛身而來,攬住她退幾步。
他以為她嚇壞了,張玉卻張大眼睛,說:“下麵,有人。她,看著,我。”
她隻有好奇之色,並無害怕。
但此言一出,大家都有點起雞皮疙瘩,不自覺地遠離了各自身旁最近的井。
見眾人的眼神,哪吒略不自在地放開她,低聲道:“井下倘若有人,也不是活人。”
王勇道:“三公子說的不錯,這地方古怪,大家須提起心,不可隨意接近。”
他又道:“我們有傷在身,一時不察,難免護不住張玉。她就麻煩三公子了。”
哪吒早就看出這個叫做張玉的少女,大概是有宿疾在身。他也不推脫,隻是輕輕點頭,雖則男女不便,但行有餘力,自當照顧老弱。
王勇卻在頻道裡發公頻:【全員注意。我們可能已經在內核層了。】
“已經進入內核層了?”
郝主任略帶吃驚。
結構主義的老教授挺著腰杆,操著一嘴不標準的普通話,作為文學參謀團最終的勝利者,和常教授嘀嘀咕咕了一會。
最終,常教授似乎也被說服了,負責和郝主任溝通。
常教授道:“參謀團認為,有極大的可能,他們是已經進入內核層了。”
他推了推眼鏡:“用他們結構主義的理論來敘述,盤古故事裡的混沌黑暗,女媧故事裡的大洪水與妖魔,誇父追逐的太陽,後羿麵對的十日淩空,精衛傳說裡淹死她的惡海,哪吒所麵對的威逼他低頭的天庭、龍王、父母。看似各不相同,其實都是一個單一的功能項。
“都充當著故事裡,一種凡人無法戰勝的惡勢力。隻是,在盤古處顯現為混沌,女媧處顯現為大洪水,誇父和後羿裡是太陽,精衛故事裡是大海,哪吒故事裡是世俗。混沌、洪水、大海、烈日,世俗,六位一體。”
“而盤古、女媧、誇父、後羿,精衛、哪吒,又是一類有功能的角色。他們是英雄,而且是凡人力量的代表英雄,看似是個人的英雄,其實代表著人類族群,在這種大災難麵前,明知不可戰勝,迎難而上。”
郝主任畢竟不是專業搞文學的,他略帶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但是,我記得,故事裡人物的結局各有不同,有些甚至沒有成功。盤古和女媧,確實是成功地阻止了災難。但誇父逐日,最終身死,精衛被淹死,代代填海,不知幾時能功成。哪吒,更是生死掙紮。”
常教授在一旁解釋:“的確如此。但是,主任,用我們馬哲的話來說,這些故事裡,有一個共性。”
郝主任沉吟片刻,忽然了悟。
常教授看他了悟,才道:“我們先前,認為唯一的真,可能是哪吒。因為幾個故事裡,隻有哪吒一個人,是後來朝代演化出來的仙話。其他的幾個,都是上古神話。”
“最後,我們發現,這跟神話仙話的演變沒有乾係。”
“無論是按結構主義的理論,還是用馬哲的提取共性來分析,哪吒之所以作為仙話人物,卻被作為了連環畫的主要故事,在於哪吒身上極其強烈的不甘屈服的精神。”
“這些故事裡,具體的人物和大災難的內容,都可以變換。但唯一貫穿的,也是唯一真實的,隻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反抗的精神。”
郝主任看著鏡花水月:“所以,他們有極高的概率,已經進入內核層了?”
常教授點點頭:
“我們認為是這樣。否則,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隻有打破內核層共鳴點,才能返回現實的民眾,會突然有幾個兒童提前返回。”
“恐怕,從女媧明知自己做的是無用功,也要俯身保護人類開始,
從哪吒明知異變,而毅然返回詭變的陳塘關開始,他們就已經進入內核層了。”
哪吒、王勇他們不知走了多久,在前方,無數的井過去了,有一座小小的村落。
村落是中國古代的樣子。
背景是夕陽西下,村落的土坯屋子裡,還緩緩冒著炊煙。
村落外,有田地。
田地裡,有耕種者。
一派田園景色。
但哪吒停了腳步,褚星奇按上了拂塵,王勇皺眉。
耕田者,
是一頭頭人立而起的牛、馬、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