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2 / 2)

文學入侵 鹿門客 9789 字 7個月前

滿目狼藉的血食,卻仍舊擺在案上。

張玉走到府邸中間,混天綾蔓延,變長,而中間曾長出骨手的泥土,卻軟得仿佛水一樣,混天綾沉入泥中,如浸入水中。

她猛然一抖混天綾。

地麵上的泥土巋然不動,地下卻天翻地覆。

刺耳的尖叫從極幽深處傳來,地下黃泉鬼哭一片。

須臾,無數粉碎的骷髏從地底浮出,鋪滿了應府的地。

乍一眼看去,仿佛地麵下了一場雪,全是乳白的碎骨片。

簡直不知道如何下腳。

附在建築上、藏在水井裡的地縛靈們駭然,見她目光掃來,知道逃脫不得,隻得紛紛顯化出來,哀求道:“上真!我們是被惡人所害,才來複仇,有眼不識泰山,望您饒我等一次。”

張玉道:“那你們,聽到她,在喊什麼麼。”

“她?”地縛靈們麵麵相覷。

張玉便掃視它們發懵的臉一圈:“你們都,吃過她。你們吃過人。”

卻不再聽他們狡辯,便混天綾抖落黃泉泥,延伸得極長,一下子便從府邸深處,拖了一串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婦人出來。

她對為首的應三娘道:“你聽到,她在喊什麼了嗎?”

她在問誰?

陶術若有所悟。

應三娘對高懸的乾坤圈畏懼到了極點,幾乎是顫抖著嗓子尖叫起來:“我知道道!我知道!她、她在喊,有人吃人!”

“錯了。”張玉說,陶術也說。

應三娘像篩子一樣抖起來。

陶術聯係了狂人日記,終於想明白其中古怪之處了。

他向其他人解釋:“‘她’,應是指真正的狂人。你們還記得狂人日記裡,最後,是哀求救救沒有吃過人,沒有被人教過的孩子嗎?隻有沒有真正吃人的外來者,才是能真正聽到狂人的聲音。”

頓了頓,他說:“那天晚上,真正的狂人,衝我們喊的兩句話,其實應該是兩個不同的警告。”

【不要開門!不要開門!吃人!】

【有人吃人!】

“第一句話,是讓我們不要開門。門外的鬼神,會吃人。”

“第二句話,重點在‘人’。有人吃人。‘她’,告訴我們,府邸裡,不僅鬼神吃人,人也吃人。”

“而昨天晚上,我們卻以為‘她’隻是在警告我們不能開門,外麵有鬼神。。”

他歎息著看一眼“應三娘”:“她們應該知道真正的狂人一直在拚命地警示所有外來者,這府邸的人與鬼都不可信。但是這群妖鬼,這群貴婦,都吃過人,昨晚在門外,美女蛇其實是根據我們的反應,在猜測狂人說的是鬼神吃人,她們其實聽不到狂人在說什麼。”

張玉也點點頭:“‘她’也告訴了我。”

應三娘說:“你胡說,我們都是被吃者,今夜才複仇得已成人,不過吃了一點早已死去的血祭,和一群惡人。”

陶術既然能拿這麼多博士,作為郝主任的愛徒,一向頭腦靈光,此前隻是一時被言情文本蒙住,此時,他從狂人日記真正想出去,才想明白很多東西。

因此冷笑:“你們無辜?你們人鬼合謀,分而食之的第一個人,恐怕就是真正的‘狂人’,也就是真正的應玉吧?否則,你是怎麼變成她的模樣的?”

應三娘被他逼到極點,便半帶惡意,半帶神經質地格格笑了起來:“你說我不是應玉?那你去找啊。活著做人,死了做鬼,你們總要把‘她’的鬼魂找出來罷!”

她死到臨頭,卻如此張狂。

張玉蹙眉,陶術也愣了。

應三娘卻惡毒地盯他們一眼:“你們找不出‘她’來,就永遠彆想離開這裡,永遠彆想把其他外來者救出去。和我們一起,永遠被困死在這裡。”

“哎呀,怎麼第一篇就是狂人日記!”

緊趕慢趕,文學參謀團,以及臨時抽調的,一臉發懵的魯迅研究專家,已經到了永仁市外。

聽了傳來的文本世界的事情發展,其他文學參謀團的教授說:

“人人鬼鬼,居然全是壞東西?這攪合得我們有點糊塗。”

一位研究魯迅作品的教授卻一拍大腿根子:“你們不知道魯迅寫狂人日記的背景嗎?”

其他人搖搖頭:“難道不僅僅是暗喻封建社會害人不淺嗎?”

這年頭,很多搞文學的,也不知道狂人日記的前因後果。

這位研究魯迅的教授歎道:

“隱喻也不能憑空而來。

魯迅先生,自己也說,自己是‘憂憤深廣’。你們不了解這個背景,難怪一步錯,步步錯。”

“人們,隻以為魯迅首先是文學家,卻忘了,魯迅更首先,是什麼人。

魯迅寫狂人日記是在一九一八年,

但是,魯迅寫《狂人日記》的一腔憤情,卻早已積蓄了十一年。”

一九一八年的十一年前。

“一九零七年?噢!”一位現代文學的教授恍悟,不由長歎一聲。

一九零七年,秋風秋雨愁殺人。

當時的中國割地賠款,列強生吞中國。

亂世狂人生。

路過鄉野市井,看見黑瘦的國人,貧困落後如此,他們仰天長歎,熱淚滾滾。舍家棄業,東渡而去,希望學成回來,能改變如此中國。

他們或許沒有後來者的清明,他們甚至有些瘋狂幼稚,卻唯獨一顆心是真的。

魯迅也曾經是其中一員。

他在文學家之前,首先是一位立誌改變中國的革命家。

但秋瑾、徐錫麟,都死在這一年。

秋瑾、徐錫麟等人,出身豪貴,拎著頭顱反對這樣一個貧弱的中國。

死後,秋瑾,無人敢為其收屍,中國報館“皆失聲”。

而徐錫麟的下場......

被捕後,徐錫麟的心肝被挖,用於炒菜,時年三十五歲。

魯迅經行國土鄉野,卻隻聽見親朋好友,隻談鄉事,卻避秋瑾不及,鄉野隻當她一個女子,這樣的慷慨赴死,是奇談怪論。

而他們一心要挽救的國人,竟拿徐錫麟的心肝被挖出來吃掉的報道,而編作了鄉野奇譚,一邊吹牛聊天,一邊咀嚼得津津有味。

小報上的壯烈消息,許多人看來,隻是頗為刺激驚悚的下酒菜,

一如他們不解地把當年衣衫襤褸,卻也曾挽救過他們的人,叫做“長毛鬼”一樣。

“他們不知他是為誰死的。他們沒有吃,但是他們也吃了他。”

教授歎息著說:“倘若你們知道,當時便不應該相信文本裡的人或鬼任何一方。

因為,在魯迅的狂人日記裡,在他一九一八年,當時寫下這篇文章的心底裡,

始終記得,真正的狂人,十幾年前,便被‘她’一心要救的鬼魂,與‘人’一起分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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