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2 / 2)

文學入侵 鹿門客 12381 字 8個月前

等走了很久,老婦人的頭腦裡,才遲疑地想起:可是,我沒有告訴他阿繆莎是誰,也沒有告訴他,阿繆莎的家在哪裡。

為什麼他能給我指路呢?

問題縈繞在她心頭,她的步子漸漸慢下來。遲疑地回頭——“轟”。巨響,衝擊。

早已昏花的眼,猛然一黑,漸漸失去聽力的耳,嗡嗡作響,刺痛。老婦人撲在地上,籃子落地,昏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醒來,卻聽不見任何聲音,大約是聾了。

眼前還一陣陣地直冒金星。

她爬起來,第一時間,去摸索她的籃子。

籃子掉在地上,用油紙包著的餡餅咕嚕嚕滾了幾個,她小心地摸了回來,掂掂油紙,還是完好的,碎了一小半,但不要緊,阿繆莎那麼親切,那麼好,不會在意的。

她把餡餅裝回籃子裡,卻挪不動腳,想著,這是怎麼了呢?這是怎麼了呢?

這樣的轟隆,好像她很小的時候,很小的時候,曾經......

人老的時候,近幾年的事情,記不清了,小時候的事情,卻反而一點點地浮出來。

噢,那時候她才六歲,在打仗。飛機飛過,耳邊都是轟隆隆的,炸彈的碎片到處亂濺。

她赤著腳,在戰場上跑,一邊哭一邊跑......

最後,是誰把她抱起來了呢?

老人搖搖頭,遲疑地想起了之前為她指路的,那個親切溫柔的孩子。想著,打仗,炮彈,她慢吞吞地,又轉了個身,朝著之前巨響炸起的地方,一步步走回去。

她走得是那樣慢,但總算是走了回去,她看到紅場上一片焦黑,樹木都焦了,到處是亂的。地上有一處大坑。旗杆砸成兩段,紅旗萎落在地。

滿城的喇叭都在嚴肅而尖銳地鳴叫:敵襲,敵襲,美國宣戰!請大家跟隨乾部,一起撤入防空洞!

而那為她指路的衛兵孤零零地倒在地上,他那紅星閃閃發亮的帽子,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露著一頭褐色的淩亂的發。

滿城的人都在戴著紅星帽的兵和喇叭的指引下,往地下撤。

老婦人卻聽不見那喇叭聲,她獨自一人,走向那孤零零倒著的衛兵。

大概是因為場麵太混亂了,一時沒有人注意她,也沒有人手去搬動那倒在地上的衛兵。

於是,老婦人順利地提著籃子,走到了他身旁。

歐盟與美國的轟炸機還在瘋狂地投著炮彈。

她蹲下來,遲鈍地用乾枯的手指梳理了一遍散亂的褐色的發。然後,老婦人找了又找,才在身上找到一張乾淨的手帕,幫他擦了擦臉上的焦灰和血跡,露出一張年輕到極點的麵容。

一顆炮彈在遠處炸開了,老婦人被殘餘的衝擊掃得歪了一歪,她歪歪扭扭,慢吞吞地站起來,在附近找了一圈,終於用渾濁的眼睛,找到了那頂滾落得老遠的帽子

拾起了帽子,她用衣襟擦了擦帽子上的紅星星,將它擦得閃亮了,才為年輕人戴。

但是,左右看了看,她又不大滿意。

於是,她走了幾步,將那麵委地的紅旗拾起來疊好,鐮刀錘頭向上,輕輕地,蓋在了年輕人身上。

最後,她才找到了那從年輕的衛兵懷中掉出掉在地上,油紙包散開,早就碎裂了的餡餅。

收拾了碎掉的餡餅,將一枚新的,熱氣騰騰的餡餅,放在了年輕人身側。

“唉,很好吃的。”老婦人說,“它是草莓餡,阿繆莎,阿繆莎很喜歡的。”

一切都收拾好的時候,她才站起來,搖搖晃晃,顫顫巍巍,頭也不回地,往家中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有人發現了這位老媽媽了,連忙幫她提著籃子,扶她去防空洞。老婦人禮貌地拒絕了:“不了,不了,我回家,給阿繆莎帶餡餅,那邊,沒有炸到。阿繆莎等著我。”

等紅軍收斂意外突襲中,死去的戰友的屍首的時候,卻吃驚地發現了紅場上,那位守著紅旗的戰士,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帽子紋絲不亂,身上蓋著一麵紅旗,蒼白的臉上乾乾淨淨的,身側還放著一枚已經不大熱了的餡餅。

倒像是被誰精心地照顧過了似的。

而老婦人,終於還是被帶到了防空洞。

她被戴著紅星的戰士們,扶到了她所住的街道的集中區域,鄰居們扶著她坐下。

她還在說:“我要給阿繆莎送餡餅......”

一個女孩兒卻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這個女孩兒在哭什麼。

老婦人卻悄悄地趁防空洞裡大家都悲傷而惶然的時候,悄悄地又摸到了門口,她想出去。

但是,門封得很嚴實。兩個戰士守著,做了個手勢,溫和地請她回去坐著,老婦人隻能慢騰騰地摸回去。

黑暗裡,她走到鄰居所在的區域的時候,卻聽見那女孩兒哭著說:“她的兩個阿繆莎,都沒有了!她要怎麼辦!”

兩個阿繆莎?

老婦人站住了腳,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噢。我的阿繆莎,早就在九三年,蘇維埃沒有了之後,被一個男人,帶到了歐洲去工作了。

他們不告訴她,把阿繆莎帶去做什麼。

反正,阿繆莎沒有回來。寄回來的,隻有帶血的、阿繆莎的信,他在信裡,隻寫了短短一句話:

“媽媽,我的內臟沒有了。但是,我還是想吃餡餅,媽媽。”

她一個人住在那曾經和阿繆莎一起住過的,低矮的房子裡,經常餓著肚子,出去找她的阿繆莎。

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她每天在紅場上轉,他們就說,她是乞丐了。

然後,新的“阿繆莎”來了,他們給她建了新房子。還給她送來了新的阿繆莎。

新的阿繆莎是個有著一頭褐色頭發的男孩子,戴著一頂紅星閃閃的帽子。

“新阿繆莎”每一天,都會耐心地告訴她,家裡要怎麼走。

黃昏後,新阿繆莎回來她家裡,打掃家務,做著曾經阿繆莎幫媽媽做過的事情,最後,吃一個她坐的餡餅。他說:“彆流浪了,老媽媽,以後,我們都是您的阿繆莎。”

黑暗裡,女孩兒正為老婦人傷心,卻聽到,黑暗裡老婦人說:“彆哭啦,孩子。”

老婦人慢慢坐下來,快樂地說:“這一次,我給阿繆莎送到餡餅啦。”

“客人?商量?”王勇盯著眼前的紅軍軍官。

紅軍軍官卻說:“是的,我們聽說......”頓了頓,他有些為難地說:“我們聽說,我們‘是文本生物’。”

他說這幾個詞說得很生疏艱澀,帶著一點困惑。

“國內,那些竊取蘇維埃的罪犯攜帶著資料和大量財富,在我們打到莫斯科前,就逃到美國去了。我們新成立的人民委員會,想了解這方麵的情報。”

“現在,美軍和歐洲正在聯手轟炸我們。”

“從我們截取的信息裡,顯示,他們指責我們,說我們是‘文本生物’。會給我們的人民帶來災難。”

“我們想了解一下,到底什麼是‘文本世界’、‘文本生物’。”

這位紅軍戰士的臉上,有一點難過:“我們確實,檢測到了地震和海嘯的跡象。”

從防空洞裡出去的時候,那些飛機有被擊落的,也有自己離開的。

莫斯科滿城狼藉,還有無數雪花一樣飄落的傳單。

那上麵,血淋淋地寫著:

“俄羅斯人民,你們被欺騙了!被欺騙了!這些是一群異界生物,是披著人皮的惡魔!!他們會為你們帶來地震!海嘯!各種各樣的災難!它們不是人,會源源不斷地複活!”

老婦人彎下腰,撿起傳單,一個字一個字看了。

她把臉湊得很近,看得很認真。看完後,她把這一張傳單一條一條撕碎了,然後再一條一條地撕成一點點的紙屑。

撕了一張,又彎下腰,撿起第二張。

很快,感到了疲倦,老婦人直起身子,錘了錘自己的肩膀,想再去撿的時候,卻見地麵上的完整的傳單已經不多了。

地麵上全是紙屑。

她看到那位為她哭泣的女孩兒,似乎叫做娜塔莎的,正把手裡的紙屑楊開。

一個小孩兒正站在一個水池上,得意洋洋地和他的同伴,把捧著的一大把紙屑全都拋開,然後他們一起哄笑:“下雪啦,下雪啦!”

老婦人慢慢地坐在地上,捶了捶自己的腿腳。

“唉,老媽媽。”老婦人抬起頭,也是褐色的頭發,但閃閃的發亮的紅星,年輕的容貌,一樣關懷的神態:“您怎麼坐在地上?”

仿佛,從來不記得自己曾躺在過地上。

老婦人凝視著這張年輕的容貌,伸手摸了摸那紅星,高興極了,笑了:“我累了呀,阿繆莎。我想回去做餡餅了。你喜歡什麼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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