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珠兒再次醒來時, 她落在海底的一處砂石灘, 尾巴與肌膚, 傷痕累累。
砂石上掉了好些巴掌大的, 青光流轉的尾鱗。
寄生的小魚鑽在她的鱗片間,為她清理傷口的腐爛血肉。肌膚上的黏液, 正愈合著被無數鋒利的碎珊瑚劃出來的細瑣傷痕。
從來愛美的珍珠兒卻顧不得疼痛與掉落的尾鱗, 她連忙看向自己附近——金色的圓環果然安靜地躺在她的尾巴旁。
她伸出蹼指撫摸圓環。
它通體是極燦燦的金色,閃著一些冷光,弧度圓得端正,中間的空隙比一扇大貝殼還要更大, 大約能套到她腰上。
她剛摸了一下, 就驚呼一聲, 縮回了手——
它是燙乎乎的。
珍珠兒麵露驚喜,熱切地圍著它遊了一圈,再次伸出手去, 竟不畏灼熱。
金環蹦了一下,似乎不樂她的觸碰,竟然咕嚕嚕滾了一圈, 離了她遠些。
珍珠兒追過去,它再滾得遠了一些。
追逐了一會,珍珠兒意識到了什麼, 停下來,看著金環,為難地問:“你是活著的?”
太陽是活著的嗎?
誰也沒有說過, 誰也不知道。它是太陽嗎?
金環嗡鳴,遠遠地,傳來一陣的疾呼:“珍珠兒,你在哪?你在哪?”
是她的同伴們,來尋找她了。
珍珠兒正要揚聲,卻手腕一疼。金環急速地縮小,箍到了她的手腕上。它燦爛的色澤變得黯淡,它滾燙的溫度變得可以忍受。
她愣了愣,卻見幾尾鮫人驚魂未定地遊到了。
“好多人受傷了。”
“受傷了好多人。”
“海水倒卷,旋渦。我們浮出水麵,海麵上,蒼白的月亮下沒有你。”
一條紅尾巴說:“我們沉到白沙地,翻遍了珊瑚叢與貝殼,沒有見到躲藏的你。”
一條藍尾巴說:“撫養你的祭祀,急得從貝殼裡滾了出來。”
“她太老了,沒有辦法再去找你。”
“她太悲傷了,眼淚滾滾落成珠子。”
最後一尾鮫人說:“她快要化作泡沫了。”
珍珠兒聽到這裡,不待她們說完,再顧不得其他,性急地一甩尾巴,猛地往宮殿的方向趕去。
撫養她的祭祀,住在水晶宮殿最角落的小房子,是一尾灰色的鮫人,年近三百,尾巴上的牡蠣都沒有超過三個。
她趕到的時候,這間小小的房子外,早就站滿了海洋裡的生物。
海馬、蟹,磷蝦群,都擁在小房子外,悲傷地將自己的草帽子拿在胸口。
小房子周圍飄蕩著能醫治傷口的海草、海葵,佇立著可以被研磨成膏體的珊瑚。
都是灰尾巴親手所栽,任由低賤的海洋生物們取用。
這位祭祀的名字就叫做灰尾巴,她從一出生就灰撲撲的,鱗片上沒有半點兒光彩。她少女的時候不出彩,成人以後,更不起眼,隻是埋頭在草藥間過活。
在王國之中,她這樣的庸才數之不儘。灰尾巴努力而艱辛地活到了兩百五十歲,才勉強的成了最低一級的祭祀,撫養了幾尾鮫人,儘了對王國的責任,也享受了些許歡樂。
珍珠兒是其中最小最漂亮的一尾。也是她養的最後一尾。
灰尾巴對著這個如珠如玉的孩子,千憐百愛,儘力地教導所能教導的一切。
但是,灰尾巴在養珍珠兒的時候,就已經兩百七十五歲啦,人生暮年,早已壽數將儘。
如今,珍珠兒年滿十五,她也到了化作泡沫的大限。
珍珠兒一路遊過,高聲叫著“mom”,飛快地遊進了小房子。
小房子裡,除了沙床上的大貝殼,除了珊瑚櫃子,除了房間正中那尊華美神像外,再也沒有彆的東西了。
灰尾巴的年紀已經快滿三百了,她躺在大貝殼的內膽裡,身上的鰭不再柔順,原本就灰撲撲的鱗片,更是接近灰白色了。
珍珠兒撲到她跟前,看到她的尾鰭已經化作了雪白的鹹泡沫,在海水中一串串上湧。
灰尾巴聽到喊聲,睜開鮫人暮年時幾乎全瞎的渾濁雙眼,摸索了一陣子:“孩子,珍珠兒,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