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某地。
一家大型工廠。
廠區被工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封鎖住了,全副武裝的保安緊張地拿槍對天鳴笛示警,但沒有用。
如今全美的失業率飆升,居無定所的流浪漢在街頭排成長龍,近一半的美國人都麵臨斷炊的危險,超過三分之一的美國人時常饑一頓飽一頓。
與之相比的是美國的辭職率更低了。能有正經工作的,不至於太累的工作,就很少有人會辭職。
因為美國的居民個人負債率在戰爭前就已經達到了百分之六十五。
家庭負債率更是早就超過了百分之八十,平均負債超過十四萬美元。
也就是大部分美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有債務在身。
而且這個數字對於一般美國人的收入來說,堪稱天文數字。
在戰爭前的一次采訪中,負債者中的大部分人都表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清債務,超過一半的人表示自己到死都還不清。
也因此,超過八成美國人都是月光族,收入一打到卡裡,就基本上立刻被各種各樣的自動扣款扣得乾乾淨淨。近一半的美國人拿不出400美元的應激款項。
這也是大量流浪漢的成因之一,大批美國人隻要一失業,根本撐不了多久,就會被重重債務壓垮,失去住所,失去車子,失去一切,淪落街頭。
而新南北戰爭之後,這些數字都更加可怕。
相對來說,這家工廠附近的小區情況比如今美國的大部分地區都要好得多。
因為這家大型機械工廠在本地雇傭了不少工人,許多的家庭和男女老少都是依賴這份工資而活。
有這份工作,當地的工人雖然也免不得在戰後的蕭條中勒緊褲腰帶,但總能勉強果腹,供養家庭、償還債務。不至於家庭離散,淪落為流浪漢。
而且更加當地人安心的是,這家工廠一直以來在本地都有足夠的利潤——這是家跟軍工相關的工廠,戰爭當中還賺了一筆。加上生產類型比較敏感,所以沒有跟美國的很多其他工廠一樣搬到世界上勞工更便宜的地方去。
誰知道,一大早起來,工人們就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這家大型工廠要大裁員了!
根據工人們間的彼此串聯所知的信息,廠裡起碼要裁掉超過一半的人數!
工廠的管理層遮遮掩掩,工會拿了好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說是收益下降。
但工人們自己就在工廠裡生產了這麼多年,哪裡不知道?收益根本沒有下降!反而是因為戰爭發了好一筆財呢!
蕭條的世道、逐漸饑餓的生活、對未來的憂慮,對工廠所有者和管理層無端裁員的憤怒,使得工人群情激奮,跟吃了炸/藥包一樣。
圍住工廠的群眾也有槍,而且怒火滔天的人群腎上腺素激增,根本不怕黑洞洞的槍口。
此時,隻要保安們敢開槍,現場的氣氛隻怕會立刻激化!
保安哪怕能打死幾個工人,但他們人數相對現場工人數量十分有限。
一旦出了血,現場將更加控製不住,他們會馬上迎來工人們更加激烈的報複:
工廠所有人和高層管理者不在現場,還打不死你們幾個狗腿子出氣?
保安也知道這一點。因此隻是朝天鳴槍示警裝裝樣子,實則卻縮著脖子,根本不敢對著群眾真正開槍。
工廠的防線逐漸收縮,保安拿著盾牌不斷地往後退。
“憑什麼裁我!”
“明明今年還盈利了,為什麼裁員!給我們說法!”
“給我們賠償!”
“重新簽訂合同!”
膚色各異的男女工人,人人臉上都是憤怒,聲浪震天。
咄咄聲勢震得透過鏡頭看到這一幕的工廠高管、工廠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然:“警察呢?不是叫你們報警了嗎?這群酒囊飯袋,拿了錢居然現在還不來?”
“BOSS,今天市區鬨大遊/行,情況很糟糕。所有能抽調的警力......都調到那邊去了。我給市長打了個好幾個電話也沒有人接。打給警察局說讓我們再等等......”
“快給我想辦法,否則連你一起開掉!”
軍警遲遲不來,眼看工廠情勢快失守了,終於出來一個管理,對工人說:“你們的要求我們都聽到了,共事多年,我們也理解大家如今的處境、心情,所以我們願意開誠布公地跟大家談談,可以雇回一部分人來。就讓工會做中介人吧,我們另選個日子好好談談......”
工廠高管的表態暫時緩和了一些群眾的怒火。但工人不接受改日再談的說法,他們深知工廠打的是拖字訣,因此堅決要求立即談判。
經過雙方協商,談判的地點選在了工廠的露天廣場。
工廠和工人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其他工人就圍著廣場站著,虎視眈眈。
工廠派出的高管一臉誠懇,但一開口就爆出了一個炸/彈:“不是我們想裁員,是我們的資金流真的不足以再支撐這麼大規模的雇工。這是報表,我們放在這,大家都可以看看。但是我們也體諒大家的不容易,所以呢,我們願意頂著壓力,撤銷一部分裁員名額,保留一部分崗位。”
工人騷動起來,不少也在裁員名單上的資深工人鬆了口氣:如果保留一部分,那怎麼也輪不到我吧?我是資深技工,經驗豐富,又是社區主流種族、家庭穩定、精神也穩定、身強力壯的成年人。
他們氣還沒喘勻,就聽高管說:“但是呢,時事艱難呐,我們公司也講情義和公平,所以我們優先留用的標準是:1、黑人;2、婦女;3、拉美裔;4、其他少數族裔、5、來廠工作三年以下......”
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的標準,很多工人,尤其是資深工人都懵了。因為按照這個標準,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被篩出去了。
“等等!”一個工人代表站起來:“你們這標準是什麼意思?”他是個高大的、絡腮胡的白人成年男子,叫做查爾斯.馬倫,也是資深工人裡的一員。
高管賠笑解釋:“我們這個標準不是臨時起意,是早就想好了,而且是出於公義定的標準,進行過調研。在廠裡,黑人的貧困率最高,家庭也往往最困難。我們廠裡的女性很多人都是單身母親,要照顧家庭、孩子,情況也很需要照顧;拉美裔也......”
“停!”白種的工人代表查爾斯喝道:“我是問你們打的什麼壞心思!你當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分化我們!彆嗶嗶那些有的沒的......”
“哎喲,可不帶這麼說的。你們過去暗中多領了這麼多工資,現在到了危機關頭,照顧照顧人家真有困難的嘛......總不能嘴上喊著工人弟兄們,實則自己占儘便宜,一到這時候真叫你讓讓弱勢群體、老弱婦孺,你就不願意了。”高管說:“這才不公平呢。”
查爾斯的臉一下子漲紅了,絡腮胡下都看得出來:“你、你胡說什麼!”
高管笑了,拍拍手,身後的手下遞過來一份資料,遞給工人代表裡的一個黑膚工人:“這是大家這些年領的工資數據的分析報表。我們現在公開了啊,人人都能看到啊,可不是我們胡說啊。你們白人領了這麼多年的高工資了,現在輪到自己了,就不願意自己犧牲了?”
黑膚工人本來聽到留用標準的第一條是黑人時,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拿到那份數據分析表一看,眉頭登時擰起來了。雖然他讀書不多,但這最簡單的文字配上形象數據的圖表並不需要多高的知識水平:
確實如高管所說,工廠裡老資格的白人男工拿的工資比其他少數族裔的、黑人的、婦女的、新人的工資都高了不少。
留用標準本來就讓工人群體裡的一部分開始麵露喜色,報表在工人裡傳閱起來,人群騷動漸起,漸漸有人嘀咕起來。
高管笑道:“我也看過不少工人運動的訴求,一直以來都要同工同酬吧?可是你們群體裡有些人可未必想同工同酬,他們平時占儘了便宜,現在我們想優先留用弱勢群體,他們卻還心裡不情願,想繼續占便宜。”
人群裡的騷動聲更大了。
不少經驗老道的老工人看情勢有些不對,立刻站出來:“都嚷嚷什麼!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什麼?彆輕易就被人幾句話給挑唆了!”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裡喊:“挑唆,挑唆個屁!我昨天還看到你私下去找高管呢!我可都聽到了,你說‘那些知道磕大/麻的黑鬼、沒力氣的女人、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能比我們乾得快,乾得多’?我看你們就是想裹挾我們,讓我們跟老板鬥,你們好留下來繼續占我們的便宜!”
老工人氣壞了,立刻扭過頭去:“誰?哪個龜孫造謠,給我站出來!”
但人頭聳動,烏壓壓的都是人,壓根看不到是誰在喊。
高管反而笑了:“真的是造謠嗎?”
他點開手機,放了一段錄音。
錄音裡果然是那個老工人的聲音:“那些知道磕大/麻的黑鬼、沒力氣的女人、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能比我們乾得快,乾得多?”
高管義正詞嚴:“我當時覺得你的話太歧視了,所以錄了音。”
人群一片嘩然。
黑人開始低聲咒罵“艸,沙文主義白皮豬!”
有白膚工人聽了不舒服,立刻推了他一下:“你說什麼呢!罵誰呢?”
“罵你又怎麼樣!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地裡說我們是黑鬼還說少了?”
高管說:“不過,還有一段錄音,查爾斯你應該也聽聽。”
這段錄音裡是另外幾個聲音,這些聲音帶著明顯的、黑人特色社區的音色:“我們願意主動集體降薪......隻要......優先留用......明天......配合......”
查爾斯驟然色變,他聽出了其中幾個黑膚工人代表的特色嗓音。
這下白人也不乾了,反過來罵道:“黑鬼就是賤皮子!下賤!”
人群推搡起來了,原本一股繩的氣氛開始瓦解,工人彼此之間頗有些劍拔弩張地分成了幾個小群體。
查爾斯見勢不妙,壓抑中心中的疑惑,他學曆最高,資曆最老,一向在人群裡聲望高,馬上說:“大家!我們現在的主要目的是反對工廠裁員,爭取最多的留用崗位,反對剝削!‘同工同酬’我們也要同步爭取,但要團結在現在主目的、主目標當中,絕不能顧此失彼啊!”
但場麵已經有些混亂起來。
不知道是誰混在群眾裡喊了一聲:“放你媽的屁!我們要‘同工同酬’,要先爭取平等地被剝削,再談反剝削!如果不能平等地拿錢,我寧可大家一起都被解雇!白皮豬去死!削他!”
“哎呦!”一個暴脾氣的白膚工人後腦勺忽然挨了一記老拳,他立刻跳了起來:“誰!”撲進人群去揪打那個出手的。
人群裡有人被波及到,然後你推我擠,你一腳我一拳,場麵登時徹底亂了。
白人跟黑人鬥起來,新工人跟老工人扭打。
見群眾自相殘殺起來,場麵亂成一鍋粥,有人心急如焚,從中偷偷溜走。
*
這個地區新美革共、新黑豹黨發展的比較多,地下總部也在這裡。一直在重點關注著總部附近的勞動者,這個大型軍工廠也在他們的重點關注之中。
亂起來後,立刻有傾向於他們的進步工人來通風報信了。
“我們要‘同工同酬’,要先爭取平等地被剝削,再談反剝削’”,看到第一手現場反饋的資料後,美革共的負責人嘖了一聲:“偷換概念,扭曲主次,這個工廠裡有高人啊。“
“第一,之所以不同工同酬,並非是工人之間相互‘占便宜’,工錢是資本家發的,造成同工不同酬的,是資本家,而非勞動者彼此。”
“第二,所謂的等到平等的被剝削之後再反剝削嘛......嗬嗬。”
美革共的負責人露出個冷笑。
新黑豹黨的負責人也在,他們兩黨已經聯合行動了很久,最近有合黨發展的打算。新黑豹的負責人也聽得直搖頭,叫一個戴眼鏡的黑人青年:“約翰,你帶友黨的同誌一起過去看看這個軍工廠的情況吧。”
“是。”約翰叫上幾個同誌,連忙一起過去了。
新美革共的主席叫尼爾森·蒙德,原本是一位大學教授,時危世亂,選擇投身洪流,重組美革共。
新黑豹黨的領導人原來的姓名不詳,加入新黑豹黨後,隱名換姓,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當年的黑豹黨創立者的名字,西爾。
兩黨的負責人就繼續商談收到的重大訊息——傑米剛剛跳躍過來,給他們傳了一條極其重要的信:
美國特安部事實上的話事人科迪有意跟他們合作。
並且,傑米幾乎原封不動地把科迪對他說的話向兩黨領導人轉述了一遍。
尼爾森的性格更激烈一點,抨擊道:“是起義、是革命搞亂了世道?顛倒黑白!分明是剝削者剝削率太高,以至於日漸地人民無法維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最後大部分人要麼死,要麼成為流民,要麼成為盜匪。這些老爺們逼良為盜,逼得世界盜匪橫行,卻倒汙蔑說想結束苦難的起義者、革命者搞亂了世界!”
西爾見他激動,勸道:“冷靜一點,雖然科迪確實是在扭曲黑白,但是他說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我們目前確實有資金跟人手的困難,在美國處處受限。他想利用我們。那我們又何不反過來利用他呢?”
兩位領導人就科迪的轉信開始了討論,但雙方的意見出現了分歧。尼爾森對合作另有想法,西爾傾向於跟科迪合作。
在爭執不下的情況下,兩人打算各自召開黨內高層會議,聽取各自黨內的意見,再做出決定。
他們的爭論告一段落時,已經太陽斜斜西沉。
約翰終於回來了。
西爾問:“約翰,軍工廠的情況怎麼樣了?”
約翰臉色不大好看,搖了搖頭:“我們趕去時,軍警已經趕到了,他們直接驅了坦克過來。然後廠方當即翻臉,他們宣布自己已經進購了一大批的自動化、智能化的新機器,他們要裁的根本不是一半的工人,而是百分之九十的工人......之前那些什麼留用的標準之類的說法,原來全都是拖延的**計。而且我們查出來,那些挑唆工人的所謂錄音,根本沒有那回事,全都是根據工人平時的工作視頻而電腦合成偽造的。”
“最後的結果是廠方當場在軍警和坦克的暴力威懾下,宣布當場裁掉百分之九十六的工人,直接撤廠,將機器另送他地,設置無人工廠......”
眾人聽得直搖頭。
西爾說:“唉,如今政府對內正在不遺餘力地大力推進自動化、智能化,簡直昭然若揭。尼爾森,如果我們不加快發展自己的步伐,把握住大好時機,那隻怕將來......民生多艱啊。”
尼爾森聽了約翰彙報的情況,沉默了好一會,半晌才長長一歎:“唉。你說的對。如果科迪真的有意改良,那即使我們輸了,也至少民眾不用那麼痛苦。”
站在尼爾森身後的年輕人也是美革共的,他原本是尼爾森的學生,叫做格林。
在黨內,尼爾森也一直大力栽培他。
等散了會,格林好奇道:“蒙德主席,您為什麼聽到約翰彙報的,忽然改了意見?自動化、智能化的生產技術的改革,與我們的革命有什麼關係?”
尼爾森搖搖頭:“格林,你學的不夠深入啊。你覺得最近世界上主要工業國家在推行的,比如美國在推行的各行各業的自動化、智能化如何?”
格林想了想:“**就是要解放人,走向自由王國。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如果各行各業都自動化、智能化,人們就可以用AI、機器這些輔助生產,那些低端的、辛苦的工作就可以給機器人去做,大部分人隻需要做一點輕鬆的、高端的工作,勞動者可以不那麼辛苦了,大家會有更多的空閒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學的事,發展自己。這不是很美好嗎?這不就是人被進一步解放了嗎?”
“但是如果僅就美國而言的話,我現在看到的,卻有太多的痛苦。”
“各行各業的自動化、智能化推廣,確實能解放勞動力,取代掉大部分低端的、重複的、辛苦的工作,提高生產效率。
原來一份工作需要一百個人分工完成,但現在隻需要十個人加上自動化的機器,智能化的AI。而且十個人隻需要負責機器所不能的部分,工作量會減輕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