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激動的人,甚至嚎啕大哭起來。
客棧裡,成都府眾人聽著外麵雜亂的說話聲,臉色各異。
朱瑙一邊安撫,一邊慢慢向客棧靠近。人群漸漸讓出一條路。終於,朱瑙來到客棧的門口,與客棧裡的眾人對視。成都府的官員們已紛紛從樓上下來了,此刻都在大堂裡候著。徐乙尷尬地衝朱瑙笑了笑,陳武避開朱瑙的視線,陸甲則站在人後,連個臉都沒露。
朱瑙目光深沉地看著他們。
驚蟄和虞長明走進客棧,看都沒看那些人一眼,徑自搬了張桌子到門口。朱瑙站上桌子,立於高處。外麵的人群一看到他,先是一陣歡呼,隨即漸漸安靜下來。
朱瑙環視黑壓壓的人群,高聲道:“諸位父老鄉親,這一切都是誤會。成都府使君是為表彰閬州府治理山賊的功績而來,我不曾聽說他們要罷免我的職位,治罪一說更是無從談起。”
轉向陳武,問道,“陳使君,我說的是嗎?”
陳武忽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點頭:“誤會,都是誤會!”
老百姓們卻將信將疑:“真是誤會?”
成都府眾人先前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會兒終於想起怎麼動嘴,趕緊解釋起來:“誤會誤會,真的是誤會。”
百姓裡不知誰起了個頭,高聲道:“讓成都府的長官出來發個毒誓,絕對不會罷免朱州牧!”
又有人道:“不行,口說無憑!讓這些人立個字據!誰要是敢罷免朱州牧,誰就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成都府眾官員:“……”
麵對滔天民怨,他們根本不敢說一個不字。然而就算他們願意寫字據息事寧人,這事兒也輪不到他們發誓。眾人滿頭大汗,隻能不停說軟話。
幸好朱瑙願意幫著他們說話,耐心地澄清了幾次。有朱瑙的襄助,百姓的情緒終於漸漸平息。
“大家回去吧,彆耽誤了自己的事。”朱瑙好聲勸道。
最外圍的百姓漸漸散了,擁擠的人群亦一點點變得鬆散。
僵持許久,折騰許久,最終還是看在朱瑙的麵子上,閬州百姓們離開了使者居住的客棧,危機宣告接觸。
當朱瑙從桌上下來,走進客棧裡時,提心吊膽良久的成都府的官員們多數已被冷汗浸得渾身濕透,麵容疲憊。
陳武對上朱瑙的視線,乾巴巴道:“多謝朱州牧解圍……”
朱瑙笑了笑,道:“不必客氣。”
客棧裡的氣氛尷尬不已,半晌無人說話。
危機一解除,陸甲和幾名打壓派的官員們就有點蠢蠢欲動了。他們被百姓嚇唬了這一遭,心裡又怕又怨,正想責怪朱瑙治理不利,讓百姓聚眾鬨事。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朱瑙竟先道起歉來。
“讓各位使君在閬州城受驚,是我待客不周。”朱瑙的目光越過人群,在陸甲身上停留片刻,又掃過幾名打壓派的官員。
“其實這兩日州府收到過幾名百姓的舉報,說有人在民間散播謠言,稱我的州牧一職來路不正,成都府會因此罷免我的官職。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又想到諸位使君乃為送禮而來,治罪一說應是莫須有的,便未放在心上。沒想到一時疏忽,此事竟鬨得這樣大,更沒想到百姓會前來圍堵客棧。是我顧慮不周,實在對不住各位使君。”
陳武:“……”
陸甲:“……”
客棧大堂內一片靜寂,隻剩下眾人愈發局促緊張的呼吸聲。
此時,虞長明領著一隊廂兵慢慢進入客棧大堂,官員們的視線不由被吸引過去,隻見一群站姿挺拔的兵士之中,有一個形容猥瑣的家夥被兩名廂兵扣押著。眾人再仔細一瞧,頓時大驚失色——這不就是昨天一晚沒回來的小九嗎?!
陸甲失聲叫道:“小九?!”
站在廂兵之中的小九一臉苦相,求助地看看陸甲,又看看陳武,最後心虛地看了眼朱瑙。
虞長明一抬手,兩名廂兵提著小九出列。虞長明嚴肅道:“此人昨夜鬼鬼祟祟在廂兵營附近徘徊,還跟廂兵搭話,打探營中消息。我的手下以為此人是居心叵測的盜賊,便將他綁了起來。今晨他供述稱他是成都府使君的部下,我便提他來向使君確認。可真有此事?”
成都府眾人:“……”
陳武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燒,硬著頭皮道:“他……是我們的人。”
“哦。那大抵是誤會吧。”虞長明麵無表情地看了小九一眼,拱了拱手,“即使貴客,昨夜多有得罪,抱歉。”
兩名廂兵亦將小九鬆開。小九屁滾尿流地爬回陸甲身後,躲起來不敢出來了。
打壓派的官員們一個個麵色灰敗,頭低得不能再低,希望趕緊結束這場尷尬的談話。然而朱瑙也不知有意無意,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梭巡,看得他們渾身發毛。
“陸使君。”
陸甲驟然被點名,不由一愣:“啊?我?”
“嗯。陸使君,你這幾日可是約了幾位閬州的富商喝酒?”
陸甲的臉色瞬間變了,驚疑不定地看著朱瑙:“你……你!我想了解閬州經商情況,約商人喝酒,可有什麼問題?!”
朱瑙平靜道:“自然沒有問題。此事說來有些尷尬。其實有幾位商人將請柬送了我一份,想邀我一並出席。隻是我聽聞酒局乃是陸使君攛的,我又未收到陸使君的邀請,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若陸使君不想我去,我回頭把他們都拒了就是。”
陸甲:“!!!!!”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他的計劃還能這麼出師未捷身先死,臉色頓時幾番變化,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
良久,他用乾澀得不能再乾澀的聲音道:“朱州牧若有興趣,一道參與便是。”
朱瑙笑了笑,道:“陸使君似乎不是太情願,那便算了,我亦有彆的事要做。”
陸甲撇開臉,不再說話。
百姓、廂兵、富商。一套三連擊之後,整個客棧大堂的氣氛已降到冰點。打壓派的一眾官員難堪到了極致,簡直度日如年,一個兩個屏住呼吸,努力減弱自己的存在。就連拉攏派的官員們亦是一臉尷尬。而作為帶隊官員的陳武,他已顏麵掃地,無地自容。
朱瑙沒有再詰問,沒有再譏諷,沒有任何的趁勝追擊。他隻是望著眾人,歎了口氣。
安靜的大堂中,歎氣聲傳開,不知為何,竟將尷尬的氣氛消解。眾人心中莫名生悲,心情變得壓抑沉重。
朱瑙出乎意料的仁慈,淡淡道:“若無他事,就不打擾諸位休息,我先告辭了。”
陳武勉強牽了牽嘴角:“朱州牧慢走。”
朱瑙平和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轉身領著驚蟄虞長明等人離去。臨走之前,虞長明停留了片刻,深沉的目光緩緩掃過堂中每一位官員的臉,隨後轉身跟出。
大隊人馬離開客棧之後,成都府的官員們仿佛被抽去了骨頭,一個個癱軟下來。
陳武癱坐在椅子上,望著眾人遠去的背影,耳畔回響著朱瑙那一聲歎氣,心情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