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費岑又帶著尤乾去郊外的田間巡視。
和昨日一樣,他一上來先把朱瑙和尤乾恭維一番:“我一直非常仰慕朱府尹。在如今這世道裡,他還能把成都府治理得風調雨順,多麼難得啊!尤公子你也是一表人才,年紀這麼輕就能得到朱府尹的重用,了不得,了不得啊!”
尤乾笑眯眯道:“費府尹謬讚了。我不過是個商人,打理點小生意而已。費府尹手下才是人才濟濟。”
“哪裡哪裡。”費岑道,“我手底下都是庸人,如何能跟朱府尹比?這回尤公子給我送來的那幾樣成都府改良過的農具,我讓農務官拿去給老百姓試用,用過的人都說好用。可見成都府人才濟濟——哎,你瞧,前麵就是。”
他們走到田埂上,地裡有很多正在勞作的百姓,其中有一名老者手裡拿著的果真就是尤乾從成都府帶來的農具。
費岑領著尤乾朝那老農夫走過去,老農夫抬頭看見費岑和尤乾,忙放下手裡的活兒下跪行禮:“草民叩見費府尹。”
“老人家,快免禮。”費岑扶起老人,又向他介紹尤乾,“這位是成都府來的尤公子,你用的東西就是他從成都府過來的。”
老者忙又轉向尤乾道謝:“多謝尤公子,多謝尤公子!尤公子有所不知啊,草民本有兩個兒子,一個去參軍了,一個今年夏末得了怪病,現在還臥在床上。家裡的五畝地隻能由草民一人照料。幸虧尤公子送來的農具好用,要不然稻穀爛在地裡了草民都來不及收啊!”
尤乾笑道:“老人家客氣了。謝費府尹便是,不必謝我。”
老者仍道謝不止。
費岑問老者:“老人家,你這幾畝地今年收成好嗎?”一麵問,一麵朝老者使眼色。
其實他們今日來此間田地巡視並非偶然,這老者是費岑故意安排在此的。老者早得過費岑的示意,一聽這問題,當下把臉拉得老長,滿麵愁苦:“唉!這兩年都是大旱之年,天上不下雨,地裡許多莊稼枯死了,收成怎麼會好呢?要是明年還是如此,隻怕我們全家人都要餓死了。”
費岑聞言,也跟著歎氣:“是啊,這兩年都是旱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忙轉向尤乾問道,“對了尤公子,我記得你先前說過,蜀中的匠人已研造出水利改良之法,可令田畝旱澇保收?”
不等尤乾回答,那老農已驚呼出聲:“當真?求尤公子務必傳授改良之法!”
附近田裡勞作的農戶們也聚了過來,眼巴巴圍著尤乾:“求尤公子傳授改良之法!”
今日費岑出來身後還帶了幾名農務官員,隻要尤乾能把改造水利的原理說出來,那些官吏立刻就會回去研究。
就像套金閔的話一樣,費岑也想從尤乾這兒套些話出來。
眼下關中的形勢確實很糟糕,需要一些變革才能改善目前的困境。而金閔和尤乾的到來給了費岑一個靈感——原本對他來說,謝無疾和朱瑙是前有狼後有虎的狼和虎。他除了畏懼和警惕他們,對他們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可這兩方要來替他打理軍務和政務,他忽然想到,他們為什麼能成為虎狼呢?不就是因為他們有本事麼?那他們的本事自己為什麼不能學呢?
於是早在數日之前,費岑已經派人去了延州和成都府。他命去延州的人想辦法混進謝無疾的軍隊,了解軍隊中的情況;又命去成都府的人在蜀中走訪,調查成都府的政策與民生狀況,學到經驗再回來向自己彙報。
不過他派出去的人手總是需要時間的,不花個一年半載未必能學到東西回來。而眼下關中被虎狼環伺,又不一定能等得起那麼久。於是他也隻有想辦法先從金閔和尤乾這裡套出多少是多少,想辦法增強自己的實力了。
隻可惜,尤乾是個精明的商人。他不像金閔,被費岑忽悠了幾次之後才發現費岑居心不良。早在幾日前費岑第一次試探著向他打聽成都府是如何辦理工坊的時候,他就已明白費岑的用心了。
於是眼下麵對著農戶們一雙雙殷切的眼睛,尤乾卻擺出了為難的表情:“我當然想幫助各位,可惜我隻是個商人,不懂得農務,更不懂得水利。這些事情恐怕要問我們成都府的工匠才行。”
費岑卻不信他什麼都不知道。既然朱瑙派他出來,他肚子裡必然裝了很多東西。費岑正擰著眉頭思考怎麼能才從尤乾嘴裡挖點東西出來,卻聽尤乾忽然大聲吆喝道:“諸位也瞧見了,成都府所製農具堅固好用;諸位也聽說了,成都府水利發達,旱澇保收。我很希望關中的百姓能和蜀中百姓一樣過上好日子。”
費岑一怔。圍過來的農戶也都怔住。
尤乾接著道:“成都府的朱府尹聽聞關中狀況,也非常憂心。他希望派出匠人和佐吏來關中幫忙,把成都府的好東西全帶過來。隻要費府尹答應,成都府那兒馬上就派人過來。到時候不僅能幫你們改善水利,還能讓你們都過得更富裕。”
農戶們一聽這話,目光立刻投到費岑身上來了。
這下費岑鼻子都氣歪了。他本想從尤乾這裡套些話,結果什麼都沒套出來不說,這奸商竟還當眾挖起他牆角來了?!簡直一點不給他麵子!
可尤乾畢竟是成都府的使者,費岑也不敢拿他怎樣,垮下臉道:“朱府尹的建議,本尹正在認真考慮。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得從長計議才是。”
他不敢再放尤乾在這兒胡說八道,又道:“尤公子,此地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吧。”
尤乾並不多做糾纏,隻笑道:“是,費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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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後是寒露,寒露之後便是霜降。天氣很快就一天一天冷下來了。
早上尤乾起床之後先出門去集市裡逛了一圈。他這回來京兆府,除了奉命給費岑送禮送信,朱瑙也命他好好打探一下關中的風土人情。
中午十分他回到住處,臉已被寒風吹紅了,他正搓著手往裡走,手下迎了出來:“尤公子,有客人來找你。”
尤乾一愣:“客人?誰啊?在哪兒呢?”
手下道:“沒說名字,隻說是從成都府來的。許是朱府尹新派來的人。”
尤乾心中有些奇怪。朱瑙新派人來了?許是他很長時間沒回去,朱瑙心急了,派人來打聽消息。又或者有什麼彆的指示。
他忙道:“我去看看。”說著便朝裡屋走去。
尤乾進了屋,隻見屋內果然有兩人正站在窗邊。聽到他進屋的聲音,其中一個先回過頭來。尤乾一看嚇一跳——程驚蟄?!驚蟄來了此地,難道另一個人是……
待那人回過身來,一張笑盈盈的臉,不是朱瑙又是誰?
“東、東家?!”尤乾萬沒想到朱瑙竟會親自跑到關中來,頓時傻眼了。
……
與此同時。
兩名身著錦衣的男子來到城門口。守城的官兵攔住他們,讓他們出示通牒。兩人便拿出通牒交過去。
官兵接過一看,這兩人拿的是經商的通牒。他檢查一番,沒看出什麼問題,便將東西還給他們:“進去吧。”
兩人客氣地道了聲謝,朝城裡走去。
他們走出不遠,守城的官兵們便忍不住在後方小聲議論起來。
“哎哎哎,你們瞧見剛才那個人沒?長得可真招眼啊。”
“看見了看見了,是真俊!就是眼神冷冰冰的,剛才他掃我一眼,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們通牒上怎麼寫的?看他們那氣度,不像普通老百姓啊。”
“是做生意的。”
“哦,難怪。估計是哪家富戶公子帶著侍衛自己出來了。”
官兵們議論紛紛。這時城外又有人過來,他們趕緊回歸原位,繼續做自己的事。待查完往來之人的通牒,官兵想起方才那俊俏公子,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可回頭望去時,那兩人腳步極快,早已走得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