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拿著和靈樞一起研究出來的新藥方來到煉丹室找溫俠過目, 煉丹室裡密不透風, 溫俠原本坐在一邊看著煉丹爐火候的變化, 看到溫寧進來了,也不理睬,隻是伸手讓她在外麵的等著。溫寧當然也不會打擾師父,隻是乖乖到煉丹室外麵等著溫俠。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後, 溫俠從煉丹室裡出來, 關上了煉丹室的大門, 又在上頭下了一道禁製——新月宗的煉丹室是由一大塊精鋼石從中掏空,可以說是堅如磐石, 密不透風,這麼多名貴異常的天材地寶放在一起煉製丹藥,哪怕是丹宗的煉丹室也未必會比新月宗這個安全了。
隻要封了進出的大門,彆人休想進入煉丹室。
溫俠撣了撣身上的塵,坐到了茶幾邊上,伸手和溫寧要了藥方,細細驗看過之後,才對她道“這方子不錯, 求穩為上, 到是比清心散還多了幾味緩和的草藥。”她隻是看著藥方,過了一會,才點頭道, “可以。”溫俠將方子折疊起來, 抬起頭看著溫寧, “跪下。”
溫寧被她突然的轉折驚了一下,但是還是乖乖跪下了。
溫俠低頭看著麵前這個丫頭,當年她從那些人手裡把這孩子搶出來的時候,她便是三魂不穩,七魄動搖,她把當年那個小嬰兒抱回來,辛辛苦苦的養到這般大,雖然她不曾生育過孩子,但是卻是真的把這個自己(還有靈樞)一手拉扯起來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小女兒。
“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跪下麼?”溫俠道。
溫寧低頭“還請師父示下。”
溫俠道“那日在飛舟之中,礙著佛子在,我才隻是不輕不重的說了你一通,現在這裡沒有彆人,我們師徒倆,該好好說說這引蠱之法的事情了。”
溫寧縮著脖子,咬著嘴唇,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對著溫俠“師父……”
“彆和我撒嬌了,我在氣頭上呢。”溫俠抬起手肘,靠在茶幾上歪著身子,看著這個已經十八年華的清純少女,十八年一晃而過,她從那個魂魄受損,憋得臉色鐵青的小耗子,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溫俠居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溫寧便不再開口了。
溫俠看著她“寧兒,你告訴我,你對無音,是不是動了真心?”
溫寧倏然抬頭,一雙乾淨的眼看著溫俠,半晌,才像是被人點中了心思似的,又委屈,又難過,粉融了一雙眼,肩膀微顫。
她不說,溫俠便看著她,像是慈母看著叛逆的女兒一般。
溫寧再抵不過這樣的目光,一雙淚撲簌簌落下來“師父,是徒兒沒出息……初見他時,是我同情他,便想著為他儘一份力。”
“再後來,我敬他人品貴重,心生好感。”
“到如今,我對他,天長日久,已生情意……”
“可他是佛子,是出家人啊。”小姑娘捏緊了腿上的裙子,“他若是尋常男子,我便可肆無忌憚的愛他,向他表明心意,可他不是——”
“我不敢說,我不敢說……我怕他知道了,當我和他往日遇到的那些癡纏他的女子一般,從此厭棄了我,再也不肯待我如從前……師父,徒兒沒出息,徒兒管不住自己的心……”
小姑娘哽咽著捏緊了拳頭,跪在自己可以傾吐心聲的長輩麵前,哭得泣不成聲,隻是口口聲聲的說著自己沒出息。
溫俠看著她,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罷了,是我的錯。”她坐起身子來,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髻,“為師現在,又後悔,又慶幸——後悔在我這麼多年,如此寵溺你,憐惜你魂魄不全,尋不到前緣,便將你教的這般不諳世事。又慶幸,那個男人是無音,而不是彆的什麼心懷叵測的男人。”
溫寧把頭埋在溫俠的膝頭“師父……”
“隻是你不舍得他破戒,便用引蠱之法,可曾想過,為師,你的師兄,師姐們,辛辛苦苦養育你十八載,你一朝喪命,我們會如何自處?可會後悔,痛恨當初願意收治無音的自己?”溫俠摸著溫寧的頭,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孩子,這世間很多事情,是難以兩全的,你再怎麼努力,可能到最後,都難以讓所有人都覺得滿意……”
“我知道,師父,我知道……”溫寧抽了抽鼻子,兩眼依舊掛著眼淚不停地往下流,說話依舊是帶著哽咽聲,“雖然說著水精可以替代藥引,可是終究是理論之言,若是想確認,就必須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可是這歡情蠱的解藥又這麼罕見,隻有那麼獨一份,徒兒根本沒有用水精去賭這一把的勇氣……”
“可是你又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了以後,他若是不念你,不想你,不有愧於你,解了毒,便開開心心的舍了你,去求他的佛道,那他又怎麼還會是那個讓你傾心以待的無音呢?”溫俠低頭,把手蓋在溫寧的後腦勺上。
她的小徒兒便再也繃不住,伏在她的腿上嚎啕大哭起來“是徒兒沒用……”
“徒兒恨自己學藝不精,恨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做不到兩邊俱全,做不到清風拂水……”
這世上,為什麼就不能有兩全之法。
她愛無音,又知道自己和他沒有結果,想極力避免和他最終變成那個樣子。
她想靠近無音,又怕他看穿自己的小心思,隻裝作絲毫不縈心上。
她想救他,卻又被師父詰問——她可曾想過會傷了師門愛她之人的心,可曾想過無音若知,會如何自處。
她想在這兩條道裡,走出一條自己的小道來,可這場豪賭,她付不起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