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耳邊不停地有人說話。
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惋惜聲,歎氣聲,還有抽泣聲,全部混在一起,忽遠忽近,吵得他腦仁疼痛,不得安寧。
尤燦想讓這些人離開,可他怎麼也睜不開眼皮,甚至連手指都動彈不了。
渾身沉沉的,像泡在深邃的海底,被沉重的水壓壓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烏糟的聲音才終於消失。
耳邊清淨下來,他輕輕地鬆了口氣,擰起的眉頭也重新舒展。
“醒了嗎?”
才舒坦一會,低沉的男聲又響了起來。
被打擾的不愉重新襲上尤燦心頭。
腳步聲來到近前。
“也該醒了。”
模糊中,尤燦聽到一聲按動聲。
同時一道黑影從上方落下,漸漸靠近他的眼睛。
就在黑影即將碰到他的時候,他掙紮著醒了過來。
長睫顫動,緩緩睜開的眸子裡盛著混沌和茫然,然而還未等視線聚焦,眼皮就被人輕按著向上掀起。
光束照進瞳孔,尤燦蹙起眉,聲音沙啞:“這是哪?”
“醫院。”
為他檢查的男醫生戴著口罩,聲音有些清冷低沉。
尤燦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醫生按滅醫用手電,站直身又道:“你出了車禍,還記得麼?”
尤燦遲緩眨眼:“車、車禍?”
頓了頓,他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視線下移。可因為平躺著,除了被子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憑感覺去感受身體的異樣。
手有些木,有些脹,動彈手指時能感覺到手背上輸液針的存在。
胸口很疼,用力呼吸時針紮一般,大概是骨折了,但是……
腿呢?
為什麼腿上沒什麼感覺?
他試圖動一動腳趾,屈一屈膝蓋。
但他……
似乎做不到。
他仿佛失去了對下半身的感知和控製,除了難以形容的空洞感外什麼也感覺不到,無法蜷縮腳趾,也無法屈起膝蓋。
他努力地動了半天,但蓋在下半身的被子連一絲褶皺都沒增加,還是和剛才一樣平整地蓋在他的腿上。
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也什麼都做不到……
荒謬恐慌又無助的感覺瞬間籠罩了尤燦。
他的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
“滴,滴……”
特級病房內陷入寂靜,隻有監測的儀器發出輕微的聲響。
醫生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不時掠過一旁的監測儀器。
忽的,他神情微動,有些驚訝於飛速平穩下來的數值,明明剛才還波動得非常劇烈。
“我家人來過了嗎?”
醫生微怔,重新打量病床上躺著的人。
——看起來很平靜,非常平靜,一點不像得知噩耗的模樣。
“來過了。”醫生道。
“我睡了幾天?”
“三天。”
尤燦怔住,眼神有些許放空:“三天啊……來不及了。”
這時候父親肯定已經出國了。
什麼都來不及了。
所有的心血……也全都白費了。
怔了好一會,他又抬起頭,重新看向醫生:“醫生,麻煩您直接告訴我我的身體是什麼情況……項、項錚?”尤燦的眼裡露出驚訝。
項錚抵了下眼鏡:“是我,我是你的主治醫生。”
尤燦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好久不見。”
“在這兒見到我也不是什麼好事。”
項錚看著他,語氣有些生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頭暈不暈?想不想吐?”
尤燦搖搖頭:“都還好。就是我的腿……好像沒有知覺。”
“你……”
可能是接下來的話對於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太過殘酷,項錚難得躊躇了下才道,“你的腿傷得……很重。”
尤燦被送進醫院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饒是項錚見多了各中血腥的場麵,也被當時尤燦的模樣驚到了。
那時尤燦躺在雪白的擔架床上,上半身相對來說乾淨整潔,白皙的臉上隻有一兩道血痕。下半身卻像泡在了血水裡,並且腿部呈現不正常的拗折。
就像一樽精致與破碎雜糅的陶瓷娃娃。
直到給尤燦做完手術,他才有空去思索其傷成這樣的原因,並在後來結合自家弟弟問到的消息,補全了當時尤燦出車禍時的景象——
滿載貨物的大卡車失控地衝向轎車時,尤燦正躺在轎車後座裡休息。
他伸長腿,人也順著靠墊微微下陷,非常放鬆。兩車相撞時,他隻來得及蜷起上半身,用手護住頭,卻沒能顧及腿,小小的轎車前有大貨車撞擊,後有其他車追尾,在中間幾乎被壓扁。
尤燦的腿,就是在那時被前排的座椅給硬生生壓折的。
膝蓋粉碎,半月板及多處神經撕裂、損傷。
除此之外,還有脊椎挫傷,肋骨斷裂,手骨骨裂,腦震蕩等……
司機更加嚴重,直接命喪當場。
聽完項錚的敘述,尤燦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才強作鎮定的、聲音很輕地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後都站不起來了嗎?”
“也不是,這並不是絕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