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應她的隻是一片沉默。
春嬌鼓了鼓臉頰,笑的沒心沒肺,她含笑道:“左右我們走,關他何事?”
奶母沉吟不語,搖頭歎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人心換人心,再深厚的情誼,也經不住這樣糟蹋。
“您舍得嗎?”她還是問了一句。春嬌看了她一眼,那神色中的冷厲讓奶母瞬間說不出話來。
秀青進來,麻利的收拾東西,主子做的決定,向來沒有置喙的餘地,奶母有些逾矩了。
奶母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姑娘自幼失怙,她作為年長的,難免要勸著些,免得她胡鬨。
春嬌安撫的拍了拍奶母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隻認真的收拾著行李,她這會子又覺得慶幸,幸好還未懷孕,要不然這些貴人們,哪裡能容得下自己血脈流落在外。
說起來也是孽緣,這麼一個偏遠小院,怎的就來這麼一尊大佛。
是了,蘇培盛。
多出名的一個人,當年四大爺很忙係列,著實讓她打發不少時間,隻不過一時沒有想到罷了。
越是這樣,她越是想快快的逃。
又覺得放心些許,若真是他,那麼以雍正帝的人品,想必不會為難她一個小女子。
抱著這種天真的想法,春嬌有些心虛,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也是說不定的事。”她喃喃自語。
想到他早間離去的背影,春嬌想,幸好她跑得快,要不然真真深陷進去,一個孤女,拿什麼跟皇子拚。
“小女子不才~”
“未得公子青睞~”
“公子向南走~”
“小女子向北瞧~”
她閒閒的哼著小曲,也不知道是今生聽過的,還是前世學來的,左右已經不大重要了。
“走吧。”她回眸看了一眼小院,這院子她住這麼久,每一處都是熟悉的溫柔,現下尚是冬日,透出幾分蕭索,卻也讓她愛到不行。
“鎖上吧。”當真正放棄的那一瞬,春嬌心中一陣輕鬆。
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這麼一彆,便永遠都見不到了。
這個車馬都很慢的時代,隔上三五百裡,那就是隔了一整個世界了。
奶母有些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要上鎖的手怎麼也推不下去,她回眸又問一句:“開弓沒有回頭箭,您可想好了?”
春嬌聳了聳肩,哼笑道:“不過一個男人罷了,多大點事。”
以夫為天的奶娘聽到這樣的話,簡直頭痛不已,她就不明白了,她教出來的孩子,卻跟她毫無相像之處,說來也是,姑娘打小就有主見,很有自己的想法,跟她不一樣,也是常有的事。
秀青一臉認真的點頭,特彆有認同感:“就是,不過一個男人,以姑娘的才貌,要什麼樣的沒有?”
春嬌聽到她這麼說,也有些驚,側
眸望過來,竟有些無言以對,這姑娘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她的想法還要厲害些。
“彆,雖然說不至於一棵樹上吊死,但是這般換來換去,也不妥當。”
春嬌以手掩麵,簡直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到底還要在這時代混的,以當下的民俗,要是真這麼做了,那可真是在這一片出名了,什麼水性楊花殘花敗柳,這些侮辱性的詞彙,怕是貼在身上揭不掉了。
秀青點頭,毫無原則的開口:“都聽您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倒是把那股子傷感給去了。
“可是,咱去哪?”李府肯定是不能回的,這太容易順藤摸瓜給找到了。
秀青有些苦惱的皺起眉尖,對於她來說,伺候姑娘她是實打實的有經驗,但是旁的就不成了。
春嬌哼笑:“眼下天冷了,到處都在下雪,咱哪也不去,便去城東那處宅子。”
這就是她當初愛買房的好處了,哪哪都有房產,放在了依蘭名下,旁人都不知道這一茬,就算找她,也無從找起。
再說了,這公子會不會尋她,還是兩碼事呢。
畢竟在那些貴人眼裡,女人都是玩意兒罷了,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你把自己看的再怎麼金貴,在貴人眼裡頭,那也是個物件。
“那糖坊怎麼辦?”奶母憂愁極了,之前公子找去過,若是再碰上了,又要怎麼說。
春嬌含笑搖頭:“他沒那麼沒品。”
直接掐了她的命脈,那就是結仇了,再說以他的傲骨,但凡起了離心的女人,他怕是都不會再要。
事情她都已經安排好了,縱然她不在,糖坊的運作也不會受影響。
可以說,打從在一起,所有離開的準備,她都做好了。
又細細的在心裡捋了一遍,她覺得徹底沒問題,最後一點小愧疚也拋開了,美滋滋的走了。
……
月上柳梢頭。
胤禛打從宮裡頭出來,就見侍衛候在宮門口,看見他便欲言又止,胤禛皺眉,認出來這是跟著嬌嬌的人,這才懶洋洋的問:“怎的了?”
就聽侍衛道:“早間姑娘帶著人出門,奴才瞧著輕車簡從的,以為是去糖坊了,誰知這個點還未回來。”
這天都黑了,連點動靜都沒有,他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們沒跟上?”胤禛黑著臉問。
侍衛無辜搖頭:“姑娘不讓跟,說嫌招搖。”
“走。”胤禛看了侍衛一眼,心裡頭突然有些慌,一直以來,他都有這種預感,現下更是達到了頂峰。
這院子偏遠,從宮裡頭趕過去,天已經黑透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天上又飄起雪花來,胤禛仰頭望了一眼這紛紛揚揚的雪花,騎在馬上看著一片漆黑的小院。
猶記得每日裡都是燈火通明,微黃的燭火將院子裡照的明晃晃的,能一路暖進他的心。
誰曾想過,他還能看</到這淒涼情景。
“那是什麼?”侍衛有些懵的垂眸,就見門口放了一個漆盒,黑漆描金的小方盒子,不過半尺有餘,不仔細看,還看不到。
胤禛起身,認出來這是她常用的一個小盒子,翻身下馬,躬腰撿起門檻上放著的小盒子,一打開,手上就忍不住爆了青筋。
裡麵放著一把折骨扇,紫檀雕就,名貴極了,簡單的款式,卻格外的精致好看。
“扇。”
“散。”
胤禛手下用力,卻在最後關頭鬆了力道,到底有些舍不得傷了這念想。
細細想來,他的什麼東西,她都不要,她也鮮少送他東西,也就上次情濃時,話趕話送他一個荷包,再就是這扇子了。
這小東西,真真……
胤禛立在門前,看著紅燭熄滅人去樓空,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
“嬌嬌。”他彎唇一笑,說不儘的涼薄,想到昨夜還勾著他胡鬨,嬌軟媚甜,今兒便隻留下一把扇子。
蘇培盛看到自家爺的表情,心裡頭就是一驚,當初德妃娘娘和皇貴妃娘娘彆苗頭,德妃娘娘無條件偏向十四爺,而放棄自家爺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表情。
後來……
他輕輕一聲歎息,爺生下來便是龍子鳳孫,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胤禛摩挲著手中折扇,在手心敲了敲,眼前閃現的是早上小東西替他更衣的模樣,當初心裡有多甜,現下就有多諷刺。
他堂堂大清皇子,竟有被女人丟下的那一天。
“走,回吧。”胤禛將折扇塞入袖袋,垂眸輕聲說著。
蘇培盛擔憂的望著他,爺原本是為了散心,誰能想到,碰上這麼個人。
渣。
這個字他沒敢說出口,畢竟也算是主子。
而春嬌也覺得自己挺渣的,她走之後,隻覺得輕鬆自由,並無太多不舍。
換了新地方之後,她還特彆開心,這城東和城西,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這城東尊貴些,講究身份,這城西就市井些,煙火氣十足。
現下換到城東,恍然間有一種自己也是貴人的感覺。
這就連路邊走過的丫鬟小廝,也是極有禮的,見著人,那都是要行禮的。
春嬌含笑叫起,回到院子後,囑咐下人先送些節禮到鄰居去,都說千金買鄰,她當初買這塊地,也是看好這鄰居了,都是讀書的清貴之人,旁的不說,麵子都是要的,她先把禮節給做齊了,也省
的到時候見麵尷尬。
不出意外,她要在這生活不少時間呢。
“糖果多備些,不拘大人孩子,都愛這一口。”她笑吟吟的囑咐,在這個時候,彆說這種花樣百出的精糖,就是純白的糖,那也是少見的緊。
果然這東西一拿出來,眾人都愛的不行,第二日也端著東西上門,自然也要打聽出來打哪買來的,不來不行啊,家裡頭的小祖宗一個勁的鬨騰,就是抓一把散糖也哄不住了。
“我屋
裡頭就是做這個的,要是想吃,儘管拿便是,都是鄰裡親人,說什麼買不買的,不值當。”春嬌笑吟吟的看著這小媳婦兒,身上還穿著紅褂子,約莫是新媳婦兒。
她還有些害羞,聞言臉就紅了,細聲細氣的回:“姑娘心善大方,可孩子們喜歡,少不得日日要買,哪裡能這樣?您說說在哪買的,也承您一份情。”
“李記糖坊便是。”春嬌笑吟吟道,她這話一說,小媳婦兒臉就更紅了,這下子才知道那看似平平的一盒子糖,到底多珍貴了。
想到眾人造著吃的樣子,小媳婦兒又抽了口氣,心疼的無以複加。
“我家爺在家裡頭排行二,您喚我鄒二家的就成。”她抿嘴一笑,細白的臉蛋上滿是含蓄的笑意。
春嬌笑吟吟的牽起她的手,柔聲道:“真真不必客氣,家裡頭什麼都不多,就這糖多,你儘管拿去吃,少不得我今兒要去借瓶醋,明兒借把剪子的,都是說不好的事。”
她說的和善極了,鄒二家的耐不住,走的時候還是拿了一盒糖,回去跟眾人一說,登時都驚了。
“李記糖坊是她家的?”鄒二正在脫靴子,聞言動作停了,歪頭看她,不可思議道:“那糖貴的跟金子似得,想來也是,這麼精致的東西,也就李記有。”
他顯然也是想到昨晚是怎麼吃那些糖的,和自家媳婦兒對視一眼,都心疼極了。
“又給你一盒?”他拿過看了看,最普通不過的鐵盒,外頭纏著一圈紅紙,寫著如糖似蜜。
她點了點頭,稀罕無比的拿出來,有些舍不得,卻還是說道:“明兒拿去給祖母,讓她分。”
就見鄒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半晌才點著她的鼻尖笑:“行了,拿去給你娘,也甜甜嘴。”
左右是給她的,家裡頭想吃,便再去買,雖然不夠富裕,可過年的時候,奢侈一把買點糖,也是儘夠的。
鄒二家的登時笑起來,嬌羞的在她胸口錘了一記。
而隔壁家的春嬌,麵對著寬闊的大床,先是打了個滾,接著不得不開口吩咐:“湯婆子呢?”
原本有胤禛這個大火爐暖床,湯婆子已經很久不用了,現下隻剩下她一人,那被窩冰涼刺骨,著實讓她難以接受。
秀青笑吟吟道:“秀蘭正在灌水呢,等會兒就好。”
原本也沒想起來這一茬,還是奶母提出來的,說是姑娘養的嬌,大冬日的被窩太冰涼,讓趕緊備著湯婆子。
春嬌打了個哈欠,條件反射的伸手要撈人,等反應
過來的時候,不由得笑了。
短短幾日功夫,竟已經習慣那溫暖懷抱了不成。
搬家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春嬌打了個哈欠,將沒心沒肺貫徹到底,挨著枕頭,想著那柔韌的小細腰,閉上眼就睡過去了。
就這樣忙了幾日,春嬌日日哈欠不斷,有點空就想打個盹,她蔫噠噠的斜倚在軟榻上,打著哈欠對賬,看著看著,這眼睛就忍不住閉上了。
奶母給她披上毯子,一邊笑著嘟囔:“睡成這
樣,晚間也沒見少睡一時半刻的。”
她原本躡手躡腳往外走,登時怔在原地,這嗜睡……可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她細細的在心中盤算日子,好似也差不多了。
等到春嬌醒來的時候,就驚訝的發現,奶母望著她的眼神特彆小心翼翼,她納悶道:“怎麼了?”
奶母摸了摸她的脈,一臉沉思,小小聲的說:“您這麼嗜睡……”
這嗜睡兩字出來,春嬌不用她說,心中就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
她瞪圓雙眸,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也跟著摸了摸自己的脈搏,實在看不出什麼來,又碰了碰自己的胸,這才有些懵的開口:“這兩日胸還疼的厲害,瞧著是豐盈了些,還以為二次發育呢。”
這麼兩下一結合,兩人心情都有些複雜。
春嬌雙手虛虛的搭在小腹上,半晌才無措開口:“那我現在當如何?”
當初說的豪邁,臨到頭上還是有些慫的,當初她做功課的時候,可是聽說了,女人懷孕初期,最是危險不過,有時候大笑幾聲就沒了,有時候跑跑跳跳都沒事。
每個人體質不同,這結果也不同,真真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奶母瞅了她一眼,和對待四爺的慎重不同,她表現的特彆大大咧咧,大手一揮,豪邁道:“該做什麼酒做什麼,不嬌氣將來才好生。”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這半道沒有的孩子,那都是沒有緣分,強留不過傷人傷己。
春嬌清了清嗓子,突然覺得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樣有些傻,便放下手,左右現在還困,索性往床上一滾,直接睡去了。
等到日子了,讓大夫來診脈,確診了才成,萬一隻是個錯誤猜測呢,那不是白開心一場。
隻是躺下的時候,春嬌的動作到底小心些許,仔細著沒趴著睡,也是擔心壓著肚子。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她開始暢想以後孩子長什麼樣,叫什麼名,該怎麼給他解釋,他父親其實是個蓋世英雄。
想著想著,到底頂不過,直接睡過去了。
奶母坐在屏風外頭做針線,嘴上的笑意都沒停過,原本她覺得,姑娘離了男人,日子定然難過,可這小輩一出來,她就覺出好了。
這安安生生的養胎便是,可沒有後宅陰司,端的舒坦。
再就是,這女人有孕,是伺候不得男人的,到時候眼睜睜瞧著心上人寵著她人,那得多嘔血,還是現在好,簡直好極了。
“唔,小主子還由我
來帶,也算是有經驗了。”
奶母越想越美,嘴角都快裂到後腦勺了。
秀青看的詫異,湊過來給她劈線,小小聲的問:“媽媽怎的這般開心?”
奶母橫了她一眼,打趣道:“我向來這般開心,你竟然不知?”
秀青抬眸,看著冬日暖陽透過窗格照耀進來,在奶母臉上印出斑駁印記,不由得啞口無言,奶母這些日子愁的眉心都成川字了,還說自己開心。
果然薑還是老的
辣,著實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是是是,您最開心了。”秀青問不出什麼來,就知道是她不該知道的,插科打諢的將這一茬揭過去,不再問了。
兩人小小聲說了幾句,怕吵著姑娘,都不敢再多說了。
沒過一會兒功夫,就聽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秀青轉過屏風,就見姑娘已經坐起來,正在那發呆呢。
“水。”春嬌打了個哈欠,眼神迷蒙。
也不是渴,就是嘴裡頭不清爽,想喝點水潤潤,要不然也太難受了。
奶母笑眯眯的端杯水過來,伺候著她喝了,特彆溫柔的問:“您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