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
寧壽宮。
太後用過膳後略感困倦。正打算歇息,身邊的嬤嬤來稟:“皇上來了。”
“皇帝?這個時候?”太後由宮人們攙扶著起身:“是來做什麼的。”
嬤嬤躬身輕聲:“奴才也不知道。隻是看皇上嚴肅得很,身邊梁公公也臉上不帶笑,想必是有什麼大事吧。”
太後這便心裡稍稍有了底。
不多會兒,簾子挑起。康熙帝大跨著步子進入屋內。他朝太後匆匆見禮,落座後就把身邊人全部遣了下去。
如今屋內隻他們二人了。
康熙帝方道:“太後最近可還安好?”
太後笑道:“我身子骨好著,皇帝不必擔心。”
事實上太後並非皇上生母。
是以二人之間客氣恭敬有餘,親昵不足。
兩人說了會兒話後。
太後道:“皇帝有事不妨直說。最近宮裡頭的事情不少,若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和我提。我平日裡閒得很,多點忙碌也是好的。”
康熙帝知曉她老人家已經看出了點端倪,畢竟剛才他把周圍伺候的人全部譴走。如今沒旁人在,隻二人在屋裡,確實也不需要避諱什麼。
隻是他要說的這個事兒有點難以啟齒。
康熙帝輕叩著椅子扶手,遲疑了好半晌,遲疑著說:“太後可曾聽說過‘暖香丸’這個東西?”
“隱約聽說過點。”太後回憶著說:“隻這東西好似是宮裡禁止出現的,我也隻稍稍知道一些,並不特彆了解。”
康熙帝見太後說出“此物是宮內禁的”,便心裡明白,太後知道這東西的用途所在。
他暗鬆口氣。
最起碼不用和她老人家說這份東西的用處了,不然還愈發尷尬。
“這幾日我盤問犯事的那幾個奴才,發現了些端倪。”康熙帝道:“胤禛身邊那個姓李的奴才,和胤禩身邊那個姓趙的小太監,都說他們倆曾經交易過一次,買了個藥丸。”
皇帝壓低聲音:“隻是那東西並沒用上。”
“五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太後覺得稀奇:“東西買來了後沒用上,那去哪兒了?”
康熙帝垂眸:“兒子不好去問他們,隻好勞煩太後幫忙問一聲了。”
這事兒確實不好由他開口。
暖香丸的用途太過特殊。
且不說四阿哥那邊他一個當父親的問不出這種話。若是詢問四福晉,他就更說不出這種問題來了。
反而太後身為祖母,對孫輩稍作試探著問一聲,到還稍微說得過去一些。
太後心裡有數,也沒推辭:“那就這麼辦吧。”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
等皇帝離開。
太後喚來了身邊的金嬤嬤:“一會兒我歇著的時候,你拿點吃的玩的去你那些老姐妹身邊走動走動。看看今兒是不是發生什麼特彆的事情了。”
金嬤嬤跟了太後多年,最得太後信任。
她看周圍沒旁人在,悄聲問:“太後指的是哪方麵?”
太後緩緩道:“皇帝審訊那兩人,又不是現在的事情。胤禛院子裡那個姓李的奴才都已經送回院子那麼久了,皇帝才想著過來問,必然有蹊蹺。”
她在金嬤嬤的服侍下躺了下來,又道:“對於此事,皇帝應該是早就心裡頭存疑的。隻是之前皇帝不想和老四夫妻倆計較,所以沒問。現在問了,就是想和他們計較了,必然有個緣故在。”
本來這個東西,就算是老四院子裡出現過,那老四和老四媳婦兒也是“被坑害”的一方,不管怎樣都不該和他們多計較這個。
現在皇帝麵色不悅又問起此事,一定發生了讓皇帝在意的事情。
金嬤嬤會意,服侍太後歇著後便拿了些隻寧壽宮有的點心和果子出了門。
未時末。
太後醒來打算起身的時候,金嬤嬤就也回來了。
“怎麼樣?”太後命其他人都退下,隻讓金嬤嬤伺候著起身,語氣隨意地問。
金嬤嬤:“聽說宜妃娘娘今兒讓盧嬤嬤帶了東西去清荷苑,找四福晉。說是給四福晉賞賜。”
盧嬤嬤在這宮裡就算待了很久,也遠不如金嬤嬤的資曆老。
更何況盧嬤嬤跟在宜妃身邊,把主子的倨傲學了個十成十,宮人們雖然表麵上恭恭敬敬,心裡頭卻不喜歡那個老奴。
如今金嬤嬤帶了吃食點心和大家閒聊,有一兩個知道那件事的阿哥所的宮人,就隨口把事情說了。
旁人沒注意到那隨便的幾句話,金嬤嬤卻精準抓住了這件事,稟與太後:“……聽說盧嬤嬤依著宜妃娘娘的意思去辦事,結果沒能嘲諷到四福晉,反被四福晉身邊的小宮女罵了個狗血淋頭。”
太後了然:“姓盧的奴才回去必然要和宜妃訴苦。宜妃吃不得虧的性子,轉頭就得和皇帝講。”估摸了下時間:“八成午膳時候她找了皇帝訴苦,一吃完飯,皇帝就來找我,讓我訓斥那倆孩子了。”
金嬤嬤:“太後娘娘英明。”
“罷了。”太後端坐著讓嬤嬤幫忙整理衣領:“原本聽著皇帝挺著急,我還想今日下午找了老四媳婦兒來問話。現在看來,這事兒急不得。”
她算了算:“等兩日再叫她來吧。那孩子這幾天遭的罪不小,被各宮不知情的人也不知道傳成了什麼樣子。現在叫她來,旁人一聽還指不定以為她是因為那件事來受我責罵的。過兩日風波過去了些,再讓她來。”
太後這兩日隻推說要念經兩日,不讓人打攪,停了小輩們的各種請安。
自然也停了皇上的請安。
誰也不見
第三日,她知曉皇上得空,便遣了人去請皇上。又讓人去清荷苑叫來四福晉。
珞佳凝來的時候,屋裡頭隻太後一個人在。太後正拿了小剪刀修剪花枝,十分專注。
寧壽宮是前些年剛剛修好的。雖不是特彆敞闊,卻勝在景色優美樓閣彆致。住在這兒,彆有一番趣味。
太後最喜歡侍弄花草,是以無事的時候就會自己親自插瓶。
小太監通稟說四福晉到了。
不多會兒,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太後視線依然在花枝上,並為回頭,隻語氣淡淡:“你來啦。”
珞佳凝行禮:“見過太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你坐。”隔了兩秒鐘,又改了主意,朝後招招手:“過來,幫我修修這個枝子。”
珞佳凝走上前去,接過了太後遞來的小剪刀。
“這些花啊草啊的,最是麻煩。”太後望向身側的四福晉,笑著說:“如果不時常修剪修剪,這些雜亂的枝丫就很容易影響了整體的景致,不止不好看了,還會讓原本好的枝子長得愈發差亂。”
珞佳凝剪下一枝突兀的,放在旁邊的托盤裡:“太後說的極是。”
“可我覺得這些亂了枝子有時候也挺好看。”太後又問:“你覺得這些枝子是剪了好,還是不剪的好?”
珞佳凝道:“當剪則剪。隻是,若太後娘娘心疼喜歡它們,不剪了也罷。”
太後又和她說了會兒話,忽然問道:“聽說那暖香丸,原本在你們院子裡出現過?你和老四見過這種丸子嗎?”
珞佳凝又剪了一個不好看的枝子:“太後娘娘從何聽說的?妾身並沒見過暖香丸。”
太後:“當真如此?”
“妾身確實未曾見過它。”珞佳凝十分肯定:“四爺也未曾見過。若他見過,必然要和妾身說的。”
她這話說的是實話。
雖然曾經聽小宮女提過一兩句這個東西,她和胤禛卻沒見過實物。
即便是那天晚上,李氏和小趙子交易的時候,兩人拿著的暖香丸也是藏在了荷包內。東西如何,他們夫妻倆也依然沒看見,直接就被禦林軍帶走了。
太後“嗯”了聲沒再多說什麼。
珞佳凝大概猜到了今天太後為何叫她過來這一趟。
眼看著場麵冷下來了,太後又一言不發,她索性撿了幾個無傷大雅的話題閒閒地聊起來。太後也作出有興致的樣子,與她說了幾句。
不多會兒,那花枝子實在是沒什麼可剪的了。
珞佳凝告辭離去。
太後遣了金嬤嬤去送她。
殿內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屋內高高的屏風後竟是繞出一個人來。
他邊走邊問:“太後覺得如何?”
居然是康熙帝。
太後將剪刀收好,歎口氣落了座:“皇帝又覺得如何?”
康熙帝沉默不語。
“老四媳婦兒說她和胤禛都沒見過,那應該就是沒見過了。”太後道:“既然如此,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不要再繼續查下去了。”
康熙帝:“可是太後……”
“彆再查了。再查,郭絡羅氏就脫不了乾係了。”太後淡淡道:“老四和老四媳婦兒沒見過那東西也罷。見過那東西,幫忙遮掩著說沒見也無妨,總之孩子那樣說,終歸是有他們的道理。”
康熙帝唇角緊抿。
太後端坐著,勸道:“皇帝你打算怎麼做,哀家自然不會過多乾涉。隻是,你想想看,如果老四媳婦兒說見過那東西,少不得又要引起一陣風波。想知道那東西去了哪兒,就必須得徹查清荷苑甚至阿哥所。大動乾戈下,其他有重大乾係的人慢慢地又要被牽連出來。得不償失啊。倒不如不管真假,就認準了她說的沒見過,大家都相安無事,豈不美哉?”
太後說的便是宜妃。
如果康熙帝為了給宜妃撐腰而去找清荷苑麻煩,現在最好的借口就是“不知所蹤的暖香丸”。
可那樣一來,徹查之下,宜妃又要被牽連其中。
就為了個藥丸而前功儘棄,當真不值得。
說起來老四媳婦兒說的這個“沒見過此物”答得很妙。
無論真相如何,這個答案都是最佳的。
康熙帝緩緩起身。
他正打算往外走,卻被太後給喚住。
“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可我如今占了個皇額娘的稱呼,卻又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太後道:“皇帝不要總聽一些人挑唆,就大動乾戈。須知這宮裡就跟朝上似的,風平浪靜安安穩穩的才好。總聽信閒言碎語的話,這家裡,恐怕就沒法平和啊。”
康熙帝:“兒子省得。”
而後一言不發地沉默著出了屋子。
金嬤嬤恭送完皇上後匆匆走進屋裡:“太後娘娘,怎樣了?”又擔心地上下左右查看,生怕太後娘娘吃了虧。
“我無妨,皇帝心裡有數。”太後坐在窗前,望著那一道遠去的背影:“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疼愛宜妃的那個男人。他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