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大皇子和三阿哥夫妻倆的日子,風平浪靜十分愜意。
一行人不多久到了喀喇沁。
因為要在這裡召見蒙古各處的使臣,路上也沒多耽擱去看風景,直接到了端靜公主和其夫噶爾臧的家。
噶爾臧是杜棱郡王次子。杜棱郡王一家長期居住的地方倒也不是在草原蒙古包裡,而是喀喇沁的一處修建晚膳的城鎮上。這兒到處都是建築,雖然風格和京城不太一樣,但乍一看過去還以為是在中原地區,而非遼闊的草原上。
倒是一處極其方便接見各處使臣的地方。
車子緩緩駛過街道。
珞佳凝在草原上過了那麼多天,又重新見到了粉牆青瓦,有些稀奇,忍不住一直撩開了車窗簾子往外看。
十三阿哥策馬在她旁邊行著,笑問:“四嫂可是覺得跟回到了京城似的?”
“有點像,也有點不像。”珞佳凝說:“京城的人們穿的衣裳和他們不一樣,周圍的聲音也和這邊不一樣。”
到底是蒙古地界,即便是住在粉牆青瓦,可是街道上飄起的飯香味,也都是和蒙古包中吃食一樣。再者周圍都是蒙語,聽不到漢話和滿語,周圍充斥的聲音也都不同。
大清的阿哥們自小就要學習滿漢蒙三種語言。即便是有些阿哥學的不太好,但是日常用語倒是聽得懂。
九阿哥和十阿哥在前麵嘀嘀咕咕著。
十三阿哥從馬上微微俯身,湊到珞佳凝車窗旁邊:“九哥和十哥想要一會兒偷溜出去玩。我們要不要跟著?”
珞佳凝心說可不能跟著那倆,往後那倆與你四哥是敵對關係,於是道:“一路奔波也累了,等會兒就不出去了。”
“那好。”十三阿哥十分爽快地應著:“那等下咱們就留在三姐姐那邊,吃她的喝她的。”說著又目露期盼:“說不定三姐姐那兒有上好的美酒,我可得嘗嘗。”
十三阿哥如今也才十二三歲的年紀,算起來在現代社會是未成年人不能飲酒的。可是大清不是如此。大清的滿族兒郎們一向不受拘束,更何況在這個時代,十三四歲都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
十三阿哥從小就時常飲一點,現在年紀大一些了,碰到有美酒時自然要多喝一些。
珞佳凝道:“沒有福常在拘著你,你是愈發大膽了啊。回去後被福常在知道,少不得要說叨。”
“就請四嫂幫我遮掩一二了。”十三阿哥笑嘻嘻朝著珞佳凝拱手說。
福常在是十三阿哥的生母,平日裡管束著十三阿哥,讓他做事不要太張揚,飲酒不要多,免得醉酒誤事。
十三阿哥尊重福常在,福常在在場的時候他也多少收斂一些。
二人說說笑笑著,不多會兒,車子到了一處高門大戶前,停了下來。
高門前早已有人等候著。
見康熙帝到了,那些人山呼萬歲,迎著康熙帝步入宅邸。阿哥們福晉們隨後跟上,丫鬟太監嬤嬤隨在後頭。
這裡占地頗廣,十分大氣敞闊。一路行去,處處綠蔭遮蔽,暑日的天裡,又是晌午時分太陽最烈的時候。這兒竟還處處透著涼意。
“你這裡樹木不錯。”康熙帝頷首微笑。
前來迎接的為首之人便是杜棱郡王,他人到中年,粗獷中帶著沉穩,說話中氣十足:“多謝皇上誇讚。我們修葺這個宅邸確實費了不少功夫,想著夏日暑熱多些樹木總是好的,便多種了些。如今看著越來越好起來,住著也是舒適的。”
兩人隨意話著家常,不多會兒,來到了一個寬敞的庭院。庭院中有假山,假山後綠樹成蔭。
假山是一塊巨石,因著塊頭大且形狀奇異,倒是有幾分意趣。
雖然這庭院不如京城裡的精致,沒有亭台樓閣,有了樹木假山相映襯後,卻也古樸大方。
康熙帝就隨口又讚了幾句。
誰知這時候杜棱郡王後有個人忽然冒出來一句:“想必京城裡頭沒有這樣好看的庭院和這樣威武的巨石吧?”
說話的人頗為年輕。他說著話的時候,周圍的人不由自主退後了些,把他讓出了人群。
此人是噶爾臧是杜棱郡王次子,年輕力壯十分勇猛。
而他,恰好也是三公主端靜公主的額駙。
十三阿哥見狀,驀地一愣,輕聲說:“這個人有些狂妄啊。”做事好似不太“循規蹈矩”的樣子。
而且目光短淺,總以為京城那邊不如他們的東西好。殊不知正是因為他沒見識過更好的,才會這樣以為。
珞佳凝輕輕擰眉:“少和他來往吧。指不定他能鬨出什麼亂子來。”
十三阿哥深以為然,點頭應了。
看到三姐夫噶爾臧是個這麼樣的人,珞佳凝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齊齊改變了想法。
他們打算一會兒不在三姐姐這裡蹭酒吃了,還是和九阿哥十阿哥一起跑出去玩吧。
畢竟這個三姐夫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與其在這邊惹了三姐夫厭煩,倒不如溜出去玩,更為自在。
孩子們都發現了這個人的脾性問題,康熙帝自然也察覺到。
康熙帝的嘴角輕輕繃緊了一瞬,複又笑了:“噶爾臧去過京城?”
不等噶爾臧回答,康熙帝又道:“當初端靜嫁到這邊,噶爾臧並沒親自去京城相迎,想必是沒有見識過京城繁華的。既然如此,改日你去了,朕自會讓阿哥們作陪,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京城風光。”
說罷,康熙帝理也不理他,自顧自往裡走了。
杜棱郡王忙跟了上去,笑道:“犬子無狀衝撞了皇上,罪該萬死。”口中說著罪該萬死,語氣卻自豪得很。
康熙帝不置可否,隻繼續往裡行著。
珞佳凝明白喀喇沁這邊的實力不容小覷,不然皇上當初也不會把三公主送來和親。
隻是她沒想到這些人居然如此輕狂,竟然不把皇上放在眼裡。
皇上如今不和他們計較,隻不過是沒有到時機罷了,等到時機一到,這個地方準要出事。
思及此,珞佳凝腳步一頓,不由得遙望向宅子深處。
……既然這些人不把京城放在眼裡,那麼,嫁到這裡的三公主又會是個什麼境遇呢?她這般思量著,跟著“隊伍”繼續往裡行去。
這裡規矩少一些,內宅也不是旁人不能隨便進入的。除去大部分的奴才們留在了外頭,由王府的人負責安頓之外,主子們和隨性的下人就全都進去了。
在正屋那兒,珞佳凝終於見到了端靜公主。
端靜公主二十多歲的年紀,這樣沉穩地端坐在那兒,神色懨懨眸中毫無光彩,那番樣子,看上去竟是比鬢發花白的太後還要更滄桑幾分。
太後即便是頭發白了,心理年齡卻還年輕著,時不時和孩子們打鬨一番,笑起來十分開懷。
可端靜公主卻像是許久沒有真心笑過一樣,隻那般嘴角揚起地坐在那兒,沒有勃勃生氣,眸中僅有一潭死水毫無任何波瀾。
珞佳凝望著這樣的她,莫名心酸。
這一刻,她很能體會到德妃對太後的感恩之情了——倘若不是太後非要留著五公主和七公主在身邊,非要讓兩個公主嫁到京城官宦人家。恐怕德妃的兩個女兒,就和端靜公主一樣的下場。
太後不隻留了德妃的女兒,還兩個全部留下了。
身為母親,所求的不過是孩子的平安健康而已。其他的都不強求。
珞佳凝十分同情端靜公主。
可她並非全能,無法幫助所有的人。而且,曆史的走向便是如此,她可以做一小點的改動,卻無力扭動整個曆史的發展。
珞佳凝歎了口氣,轉過視線不再多看端靜公主,轉而去和五福晉說悄悄話。
端靜公主向康熙帝行禮問安,用的是京城中的規矩:“孩兒見過皇阿瑪。”
康熙帝素來疼愛這個女兒,見到她這般的樣子,也是心中大痛:“你最近過得可好?”
端靜公主道:“一切都好。”
她不是不知道皇阿瑪疼愛她。她也明白,如果她和皇阿瑪訴苦,皇阿瑪會幫她訓斥噶爾臧幾句。
可那又能如何呢?
即便是疼愛她,皇阿瑪依然把她送來了和親。
即便是幫忙訓斥噶爾臧幾句,等到皇阿瑪離去後,噶爾臧該如何就還是如何,不會顧念旁的半分。
其實噶爾臧對她也不是不好,在這兒的男人裡麵,他對她算是體貼的了。
可那些體貼也是有限的。大部分時候,還是過得不儘如人意。
康熙帝拉了女兒的手和她一起在旁邊坐下:“你剛才沒出去迎朕,朕還以為你病了,一路上也沒敢耽擱,從大門直接就來了這裡找你。”
端靜公主輕聲說:“本該去迎皇阿瑪的,隻是確實有點不適,就耽擱了。”
而後,她看著父親的容顏,終是忍不住說了句:“女兒剛剛小產不久,走不動路。”
她用的聲音很小,隻她們兩個人可以聽得見。為的就是保留自己顏麵的同時,讓皇阿瑪知道她在這邊過得並不如表麵風光。
康熙帝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握著女兒的手緊了緊,眸光淩厲地望了望噶爾臧,而後輕聲道:“那你好生歇息,最近多休息,不用拘禮了。”
端靜公主本想著皇阿瑪會問一句,她為什麼小產的。
可惜,沒有提。
端靜公主眼中盛滿了失望,垂著眼眸輕輕點頭。
康熙帝歎息一聲,複又問起杜棱郡王今日的安排。他的手自始至終都握著女兒的手,沒有鬆開。
珞佳凝她們這邊聽不到皇上和三公主的低語聲。
她隻看著三公主和皇上輕輕說了幾句話,而後就沒再吭聲了。
珞佳凝不禁疑惑:“皇阿瑪他們倆到底說了什麼呢?”為什麼三公主現在會如此失望?
五福晉斟酌著說道:“許是不習慣這裡的生活吧。”
而且噶爾臧那個性子,再加上有個杜棱郡王這樣的公公,即便是衣食無憂,想必平時的生活也頗為艱難。
妯娌兩個想到了一處。
珞佳凝和五福晉對視一眼後齊齊對此保持了沉默,沒有再提這件事。
杜棱郡王已經安排好了午膳。
大家在這邊用過膳後,康熙帝就帶著年長的阿哥去和杜棱郡王說正事,年紀小的阿哥們則自顧自去玩就行。
原本年長的阿哥們有四個,大皇子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
現在前頭年紀最大的兩個已經責令回了京城,如今也隻四阿哥五阿哥跟在了皇上身邊。
五福晉不喜歡騎馬,而且奔波一路後也已經乏了。她午膳後便去休息。
珞佳凝就帶著十三阿哥去找九阿哥十阿哥。
當時九阿哥正好找了王府的馬夫,表達了自己想要騎馬出去走走的意願。
這些尊貴的小主子們有什麼要求當然要儘量滿足。馬夫自然而然應下,給他挑了幾匹讓他選擇。
九阿哥剛剛擇好,十阿哥還在選著,珞佳凝和十三阿哥就已經到了這兒。
十阿哥放在馬背上的手頓時一滯,他扭頭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眉毛一豎語氣沉了下來:“怎麼你什麼事兒都要跟著我們啊?沒看見我們不想帶你嗎?”
他還記得四福晉的“九阿哥像公雞”的深仇大恨。
四福晉這人太可怕了,隨隨便便就把罪名安到他的頭上,這人不能交。
珞佳凝睇了他一眼,眼神十分不屑:“你是你,彆帶著九弟一起說。你不樂意找我,我還不樂意找你呢。”
十阿哥一哽,跟吞了蒼蠅似的,覺得要更加堅定地反對她的到來才行。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九阿哥已經十分爽快地應聲:“好啊。那就一起去吧。”
十阿哥腳步一個踉蹌,丟個眼刀子過去:“九哥!你不能慣著她!”這女的是個慣犯啊!欺上瞞下到處說謊的那種!
九阿哥倒是挺喜歡四福晉的脾氣的,爽快大方毫不扭捏。他雖然討厭四阿哥,卻也不影響他覺得四福晉不錯。
九阿哥安撫十阿哥:“沒事。她知道的東西挺多的,說不定我們等會兒還得有問題問他。”
九阿哥不過是給四福晉一個台階下,不然的話,十阿哥那個暴脾氣一個不順心之下指不定能把屋子給掀了。
珞佳凝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九弟多多指教。”
十三阿哥倒是好不容易耿直了一回:“指教算不上,頂多是互相溝通溝通罷了。”言下之意這倆人半斤八兩的水平。
珞佳凝輕飄飄斜了他一眼——這孩子就不能不拆她的台嗎?
十三阿哥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十阿哥開始嚷嚷起來:“她就是知道的不多,就是不多!九哥你彆帶她!”
可惜的是,一比三的情況下,沒人理會十阿哥到底在說什麼。他反對也是沒有效果地。
於是珞佳凝和十三阿哥也各擇了一匹馬,一行人策馬馳騁去了外頭去逛。
街上店鋪林立,各個鋪子都有自己的特色,吸引著顧客們走進去。
珞佳凝他們走進了一個賣蒙古乳酪製品的店。
這邊的乳製品和京城裡並不相同,口味和做法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有些還很能存放,即便是現在買了,帶到盛京去吃也是可以的。
幾個人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可以過來購買一些此類物品。所以到了店裡之後,四個人就各自分散開,去找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珞佳凝和阿哥們都是懂蒙語的,既然是在蒙古的店鋪裡,他們和店主交流自然是用蒙語。
再加上幾個人全程互相之間門沒有太多交流,唯一的大嘴巴十阿哥還因為生氣而噘著嘴沒吭聲,因此幾人便進屋後沒有說起漢話或者滿語。
最絕的是,因為之前他們先去了另一個部落,那邊的蒙古王贈了很多蒙古衣服給他們,所以現在四人穿著的也是蒙古服裝。
結果,四個人進店後,隻珞佳凝太漂亮了引得那些蒙古漢子多看了他們幾眼,其他時候,旁人竟是沒察覺他們這幾個人不是蒙古人。
屋裡的本地人們就開始用蒙語交流起來:
“唉你聽說了嗎,郡王家的那個公主,好像前段時間門鬨出來了個挺大的事情。”
“公主?那不是皇帝的女兒嗎?聽說皇帝來了咱們這裡,也不知道真假。”
“好像是真的。今天我看王府那邊守衛森嚴,說不定就是真的。”
“哈哈,那他知道不知道,他的寶貝公主在這邊受了委屈?聽說她男人納了幾個小妾,漂亮得很,能歌善舞,騎射也都比她厲害。她男人出行都帶著小妾不帶她把她給氣得……”
幾個蒙古男人在那邊默契地互相使了個眼色。
這可把屋裡的幾個滿族兒女給氣壞了。
十阿哥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就要衝出去,卻被他身邊一直留意著他的十三阿哥給攔了下來。
十三阿哥用蒙語和他說彆輕舉妄動,而且是壓低了聲音的。
十阿哥恨恨地甩開他的手後,倒也沒有再衝出去,隻是泛白的指節和攥得緊緊的雙拳透露了他的憤怒。
麵對著這樣的店家,四個人是徹底待不下去了,大跨著步子都走了出來。
在他們出來的幾乎同一時間門,那些蒙古漢子還沒有察覺的繼續談論:
“聽說公主因此動怒還小產了?”
“不知道真假,說不定是假的,為了博取夫家同情。”
“可不是麼,也說不定是聽說皇帝快來了,特意做這麼一出戲,想要在皇帝麵前告郡王一狀。”
“那可真是心機太深了。”
這些人的話都飄到了四個人的耳中,四人翻身上馬,飛馳到了一處附近的偏僻林子。
一下馬,十阿哥就當場爆發,指了十三阿哥的鼻子喝問:“你個小十三,算什麼東西!自家姐姐被人這樣背後詆毀,你竟然連個p都不敢放!”
十三阿哥緩緩說:“難道十哥覺得你當時出頭去找他們,當場質問他們,就能解決一切、改變什麼嗎?”
“最起碼能給三皇姐出口氣!”十阿哥惱怒道:“總不至於這樣憋屈!”
十三阿哥笑了:“難道十皇兄覺得吵一架打一架就能解決問題?”
他負手而立,走到一棵大樹旁,背對著十阿哥,輕聲說:“十哥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真的把那些人打一頓,那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