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常,惠妃聽了這種含沙射影的話,少不得甩手走人。
可今天不一樣,她能忍著。
“宜妃娘娘可真是對欽天監的要求太高了。能看看天象就也罷了,還需要能預知天下變天之事?”惠妃輕聲笑著:“人呐,能夠占點預測的邊就不錯了。真有能夠預知吉凶的,那種才叫厲害,真真神人。”
八福晉剛才聽了二人的談話後,就想起來府上的一個人。
隻是八阿哥叮囑過她,此人在府邸的事兒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她隻能憋在心裡欲言又止。
更何況,她今兒來又不是為了什麼欽天監和什麼預測吉凶的人的,而是為了和緩與宜妃的關係。
自從成親後,八福晉和宜妃的關係就一直不怎麼好。
後來,八側福晉進了府,八福晉與八阿哥的關係漸行漸遠,這個時候八福晉方才覺得還是娘家靠得住,姑姑靠得住。
她便想著重新把宜妃這個關係拾起來。
隻可惜當年她太傷宜妃的心了,宜妃一直不怎麼待見她。
最近這段時間門方才開始有點好轉,因為太子被廢後,九阿哥和八阿哥的關係愈發親近起來。
宜妃雖然希望三阿哥能當上太子,但是皇上的心思誰能知道呢,她也不明白皇上到底立儲會立誰。
於是宜妃對八阿哥的態度也不錯,連帶著對八福晉也有了些笑容。
八福晉最近這才敢大著膽子重新進宮來,頻繁向宜妃請安。
原本八福晉一直在努力憋著話,不想提到府邸裡的那個人。
此時聽到了惠妃說什麼“真真神人”的話,八福晉有些憋不住了,揚著下巴說道:“還彆說,還真有這種人。”
惠妃奇道:“哦?你見過這種人?”
八福晉想到八阿哥的叮囑,忙搖頭:“隻、隻聽說過。”
惠妃嘲諷地“哦”了聲:“不過是聽說而已,並沒真正見過。八福晉怎知真的有這種人?”
宜妃不由得有些氣惱,覺得這個侄女兒害得自己在惠妃跟前丟了人,輕叱八福晉:“你少說幾句吧。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怎麼知道我沒看到過?”八福晉忍不住駁道:“宜妃娘娘沒見過,不代表旁人也沒見過吧?”
她其實本意是想讓宜妃知道,自己沒見過不見得旁人沒見過,結果一個不小心,語氣太衝了,又把宜妃給惹怒。
宜妃氣極:“你說這話,倒是顯得我無知了?你倒是說說看,你見過哪個人真會這些本事了?若你信誓旦旦說了那樣肯定的話,卻連個實際的人都講不出來的話,我倒是佩服你這謊話張口就來的本事了。”
八福晉進退兩難。
如果說的話,八阿哥說不定會生她的氣,覺得她嘴巴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傳。
可是,如果她不說的話,宜妃娘娘會生她的氣,覺得她在欺騙宜妃娘娘。
左右衡量之下,八福晉決定還是先抓住眼前的機會,向宜妃說實話。畢竟宜妃冷落她那麼多年,兩人的關係眼看著能夠和緩了,再來這麼一下“欺騙”的事兒,指不定倆人的關係重新回到冰點狀態。
下定決心,八福晉挺直了脊背:“宜妃娘娘這話可是說錯了。我既然敢提這個人,自然是因為我府裡有這麼個人。”
宜妃奇道:“你們府裡?有這種人?”
“正是。是個叫張明德的,算是江湖術士。不過八爺說了,此人能夠預知未來之事,十分精準。”八福晉把話說出來後,心裡舒暢了許多,神色間門也露出自信:“倘若有這個人到宜妃娘娘跟前的話,娘娘便知道我說的不假了。”
宜妃知道皇上厭煩巫蠱之事,連帶著對這種來路不明的所謂江湖術士不感興趣。
她不想召見這種皇上不待見的人,趕緊推辭:“我信了你說的話就是,沒必要把這個人帶到我個跟前。”
不過,宜妃看八福晉都敢把人帶來給她看了,想必真有這麼個人,對於八福晉的態度就好了些——最起碼這孩子不似以前那麼誇誇其談了,倒也不錯。
惠妃又略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離去。
出了翊坤宮,走出好一段距離,惠妃方才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這一趟真的是走對了!
不光確定了那個人果然是在八阿哥的府邸,而且,還順帶著尋到了合適的理由來告訴皇上,讓皇上去搜人!
完全不會牽連到大皇子身上!
事不宜遲,惠妃趕忙去了趟乾清宮。皇上還在和人議事,她就在旁的屋子裡多待了會兒,靜等皇上傳召。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梁九功方才姍姍來遲,告訴她皇上剛有空,召她入見。
惠妃腳步輕盈地快速走到屋子裡,見到康熙帝兜頭就拜:“臣妾見過皇上!”
康熙帝語氣清冷:“惠妃急著來見朕,可有要事?聽你已經等了許久。倘若有事,便和朕說一說。無事離去即可,朕還有話要召人相談。”
惠妃聽出來了皇上語氣裡趕她走的意思在,趕忙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談!”惠妃的語氣驚懼且惶恐:“臣妾知道皇上素來厭煩巫蠱之事。可是今日臣妾去找宜妃妹妹說話,方才知道八阿哥府邸裡居然藏了一個術士高人!”
康熙帝略一挑眉:“竟有此事?”
惠妃忙說:“真的不能再真了!剛才臣妾去找宜妃妹妹說話,正好碰到了八福晉進宮給宜妃妹妹請安。臣妾是聽八福晉說的這個!八福晉還信誓旦旦說,此人能夠預知未來之事!”
康熙帝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惠妃見狀,斟酌著說:“臣妾素來疼愛八阿哥。畢竟是自己手心裡捧大的孩子,即便隻是養育之恩,又怎會不疼寵?隻是他做錯了事情,臣妾不能瞞著。瞞著反而是害了他。”
“不錯。”康熙帝道:“胤禩若真的敢私下裡與這種人來往,朕必然是不能饒了他的。”
惠妃忙趁熱打鐵:“想這幾個月內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說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裡搗鬼的。那些江湖術士,說好聽了是能斷吉凶觀未來,說難聽了就是用一些旁門左道來坑蒙拐騙的,甚至說,害人。”
康熙帝抬手止了她的話語。
惠妃趕忙閉嘴。
康熙帝負手在屋子裡來回踱了二十幾圈,忽然出聲:“梁九功!”
梁公公趕忙從門外進了屋子:“奴才在。”
“你帶上朕的口語,即刻找一隊禦林軍去八貝勒府上。”康熙帝道:“把他們府上一個叫做‘張明德’的抓來!記住,莫要驚擾了女眷,隻抓此人就可以。”
康熙帝之所以讓梁九功去,就是為了不讓府邸的女眷們驚擾到。
側福晉哈達那拉氏已經懷孕了,倘若驚到女眷的話,恐對胎兒有損。
梁九功應聲而去。
屋門重新緩緩閉合。
惠妃心下暗喜,忍不住說道:“皇上,臣妾懇請皇上莫要怪臣妾多嘴。實在是,大皇子素來不沾巫蠱之事,也從來不懂得什麼巫蠱之術。那他為甚會在東宮做那巫蠱事情?說不得是有人請了術士高人來暗中陷害大皇子。”
言下之意,之前三阿哥搜到的,有關大皇子行巫蠱之術來暗害太子的事兒,是八阿哥暗中搗的鬼。
惠妃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希望能夠幫到大皇子,讓大皇子脫離現在的困境。
即便是要犧牲養子八阿哥,她也在所不惜。
康熙帝聽出來了惠妃的意思,冷眼瞥了她一眼:“朕心中自有定論,你無需多說什麼。隻是朕萬萬沒想到,胤褆和胤禩在你心裡的分量相差那麼大。”
惠妃忙道:“臣妾知道了。臣妾定然不再多說什麼。”
她明白康熙帝的脾氣,生怕自己再為大皇子辯解反而惹了皇上猜忌與厭煩,隻能把滿腹的心思都咽了回去。
有禦林軍去搜人的話,效率很高。
當天傍晚時分,一個穿著道袍的仙風道骨的中年乾瘦男人被禦林軍拎出了八阿哥府邸。
饒是梁公公親自出馬,依然嚇壞了家中女眷,內宅裡哭聲一片。
八福晉氣得不行:“你們嚎什麼?他又不住在後宅住在前院,也沒來後宅搜人。你們急什麼!”
因為不耐煩聽這些哭聲,八福晉把府裡的女人們都聚在一處,著著實實發了好大的脾氣。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讓人去掌嘴懲罰痛哭不止的人,八阿哥匆匆趕回了府邸。
見到那道溫潤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院內,剛才還十分跋扈的八福晉瞬間門溫順下來,她笑著迎了過去:“八爺怎的回來那麼早?”
八阿哥臉色陰沉大跨著步子走了過來。
其實早在張明德在他府邸住下後,他就一直提防著這個人。
因為九阿哥早就提醒過他,不要和張明德這個人走太近,甚至可以把張明德逐出府去,免得再生事端。
這個人是多羅順承郡王和鎮國公二人推舉的,倘若不留下他的話,此人萬一再去旁人那兒效力,指不定多羅順承郡王和鎮國公會不會也跟著支持其他人。
再者,八阿哥也想給人留下一個“謙和禮讓”的印象,因此他在郡王和鎮國公二人的跟前打了包票,說要讓張先生在他府上住一段時間門。
知道張明德身份的,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八福晉和八側福晉兩個人。
側福晉現如今在養胎自然是顧不上張明德這邊,平時張先生有什麼事兒而他又不在府裡的話,張先生的事情就交給了八福晉置辦。
誰曾想,他把這事兒做得完美無缺,兩邊都妥帖,卻在這個檔口出了岔子!
皇阿瑪居然知道了張明德的事情,還把人給帶走了!
八阿哥知道今日八福晉進宮給宜妃請安的事兒,稍一細想就能理順這前後關係。他怒不可遏,抬手朝著八福晉扇了一巴掌。
“你居然打我!”八福晉快速掃視周圍,隻覺得滿院子的女人,無論是丫鬟又或者是那零星幾個妾室,都在嘲笑她,不由得生氣起來:“八爺何至於如此?不就是被抓走了個江湖術士嗎?你發什麼脾氣!難道在八爺心裡,一個江湖術士都還比我這個八福晉矜貴了?”
八阿哥氣得手抖。
可是對著這麼一個空有美貌的女人,他能如何?
更何況她再不好,若到了夫妻反目之時,宜妃也回給她撐腰!
“簡直不可理喻!”八阿哥氣極,轉身摔門進了書房。
禦林軍這一次出行的陣仗很大,消息不多久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九阿哥得知從八阿哥府邸被抓走了個人,而且那人穿著道袍時,就已經心急如焚了。再確認過那人確實姓張後,他直接坐不住了。
九阿哥左思右想,眼看著天色已晚快要到晚膳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衝出了屋子朝外奔去。
九福晉見狀趕忙喊他:“九爺!您晚飯不吃去哪兒啊?”
九阿哥頭也不回地高聲說:“我去找四嫂!你先吃吧不用管我。”說罷,他直接衝到了馬房,壓根不管轎子和馬車,直接牽了匹馬馳騁而去。
這個時候胤禛剛剛回家不久。
珞佳凝是幫著胤禛脫外套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的,不由好奇:“八阿哥那是怎麼了?怎的還養了個術士在家裡?就不怕這樣一來惹了皇阿瑪忌憚麼。”
雖然不知道那江湖術士的來頭如何,可是八阿哥這個舉動本身就很耐人尋味了。
倘若不是在想什麼旁門左道的法子的話,何至於非要養個這種人在府邸裡?
珞佳凝忍不住問:“那張明德被抓去後如何了?”
胤禛也不明白後續如何,畢竟張明德被禦林軍抓到宮裡去的時候,各處都已經下衙了,他也沒有專程為此進宮一趟的必要。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最早也得明日才能知曉。不過八弟一向主意大也主意多。”胤禛道:“想必他還有其他的想法吧。看八弟今晚會不會進宮再說。”
珞佳凝看著他這平靜的麵容,不由大奇:“四爺,我怎麼覺得你早就知道了張明德這個人的存在似的?”
胤禛眸光一閃,正想著怎麼糊弄過去,這個時候有人匆匆來稟:“四爺!四福晉!九皇子到了,求見您二位!”
胤禛忙借機說道:“既然九弟來了,我們就先招待他吧。”
想想九阿哥與他並不太親厚,隻和四福晉要好,四阿哥主動道:“我在屋外側旁略等一會兒,你看他是個什麼意思再說。”
不多會兒功夫,九阿哥大跨著步子走了過來,豐神俊朗眉目如畫。隻是平時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雙眸中,此刻透著焦慮與緊張。
他進屋後見屋裡隻有四福晉一個人,便直截了當地說:“四嫂!你幫幫八哥吧!他府裡有人被抓去了,皇阿瑪想必不會輕饒了八哥的!”
如果是和旁人有關的事情,珞佳凝或許就會插手試著管一管了。不管能不能成,先試試看再說。
可這個是與八阿哥有關的,就休怪她無情了。
“不成。”珞佳凝斷然拒絕道。
九阿哥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答案,不由得一愣:“四嫂,你素來端莊賢惠,弟弟們的事情但凡你能幫的,就沒不出手的,怎的……”
不等他說完,珞佳凝就打斷了他的話:“九爺這話好笑。難不成我在你們心裡就是個爛好人,不論誰都事兒我都幫的麼?”
九阿哥連續碰釘子,還被這樣含沙射影說了,不由有些生氣:“四嫂你什麼意思!”
“旁的遠的事情不提,就說最近的吧。”珞佳凝唇邊帶著笑,笑意不達眼底:“十日前有人談起糧草問題的時候,七拐八拐的竟然把丟了一隊糧草的事兒怪到我家四爺的身上。也是巧了,當時說這話的人是那拉家的,也就是惠妃娘娘的娘家。”
九阿哥眸光微暗,低下了頭。
珞佳凝繼續道:“當時九爺就在現場。九爺定然知道,說話那個人是支持八阿哥的,曾經多次向皇阿瑪提議立八阿哥為太子,為此不惜多次踩我家四爺。皇阿瑪對此不置可否。他見皇上沒有表態,懇請立儲的話便說了不知道多少回。想來,他是八阿哥的人確定無疑了。”
九阿哥猛地抬頭:“可是……”
“沒有可是,九爺。”珞佳凝道:“他說四爺種種錯處、汙蔑四爺與丟失糧草案有關的時候,九爺您一句幫助四爺的話都沒有,甚至還在旁為八阿哥歌功頌德。倘若不是這次十四爺和隆科多在朝堂上幫四爺說話,四爺這次怕就是危了。”
九阿哥自知理虧,隻能轉身打算離去。
隻是在走出屋子之前,他終是不甘願地再次回頭:“四嫂,我從小一向敬重你,你也一向疼愛我。你我何至於走到了這一步?”
“立場不同罷了。你的心裡隻關心你的八哥,再無其他。”珞佳凝淡笑:“而我,隻關心我家四爺,再無其他。我們夫妻一體。你們傷害四爺,等同於傷害我。我無法原諒。”
九阿哥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露出惋惜的樣子,強笑著說:“既然如此,那也真是沒有辦法了。”而後落寞離去。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後,胤禛方才從外頭窗外緩緩踱步走到了屋門口,朝他看了一眼,方才含笑轉進屋子裡。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胤禛見到四福晉後忍不住加快了步子,走來牽著她的手:“我竟然不知道你存了這樣的心思。”滿心裡都隻有他。
胤禛柔情蜜意地望向四福晉。
卻不料,四福晉正眼眸清亮地回望著他,目光堅定。
胤禛:“福晉這是……”
“四爺莫要岔開話題。剛才被九弟過來一事打斷了沒能說完,現在倒是可以一次性說完全了。”珞佳凝問道:“張明德的事情,四爺在他被抓之前到底知道多少?剛才細觀四爺神色,不像是完全不知道張明德的樣子。你究竟是何時得知他的存在的?”
胤禛:……
所以說,媳婦兒聰明了也不好。
比如現在,根本糊弄不過去。
簡直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