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大臣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偷偷去看佟國維。
他們自然是覺得八阿哥是最佳人選的,但是皇上對四阿哥所言的那種態度,又讓他們有些舉棋不定。
皇上的心思,最難猜測。難道說皇上真的有意於複立太子不成?倘若有人能夠試探一下皇上的意思就好了。
這時候一個人忽然出聲:“皇上,老臣以為,此舉不妥。”
朝臣們認出這個聲音,齊刷刷地望了過去。果不其然,說話的正是武英殿大學士富察大人馬齊。
馬齊身為大學士太子太保,一直很受皇上器重,如果由他來試探皇上意思的話,這事兒就能有些把握了。
其他人暗中鬆了口氣。
“老臣認為,複立不太妥當。”馬齊走出隊列躬身說道:“立儲一事乃關係到國之根本。二皇子之前所做諸事皆有違道義,就連皇上當初廢黜之時也曾說過他‘行事乖戾’。可見他言行確實不妥。既然如此,再次立他恐怕對社稷不利,還望皇上三思。”
他這些話一出來,康熙帝臉上剛剛因四阿哥而浮起的一絲笑容就這麼漸漸淡了下去。
朝堂上再次鴉雀無聲。
半晌後,康熙帝的聲音緩緩響起:“眾愛卿覺得,二皇子不妥當。但是,胤禩卻很妥當?”他略一停頓,“胤禩確實不錯,說話得體行事溫和,與胤礽大有不同。”
馬齊和佟國維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佟國維覺得皇上這樣應該是在讚同馬齊的觀點,便朝周圍眾人示意。
大家的心意這時候統一起來,這時候朝堂上響起了眾人聲音:“臣等以為,八貝勒甚妥,堪當大任。”
康熙帝便笑了。
眾人捉摸不透皇上這個笑聲是何意,都躬著身子不敢吭聲。
“諸位愛卿的意思,朕已經了解。”康熙帝道:“你們那麼多人都在說胤禩好……不知是誰起的這個頭?”
此句問話聽著好似語氣愉悅。
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和鄂倫岱兩人上前。
阿靈阿言道:“沒有人起頭,不過是眾望所歸而已。”鄂倫岱則說道:“這是臣等的一致意見,並沒有誰帶頭一說。”
這時候變故陡生。
康熙帝驟然暴怒,突然拿起手邊一物朝著地上擲了過去。東西撞擊地麵發出一聲悶響,驚得所有人都齊齊噤聲。
“好一個眾望所歸。”康熙帝顯然是被氣笑了:“你們竟是全都站在了胤禩的身邊,而全然不顧朕的意見了?”
他指了當先的二人:“你們倆說說看,是誰帶的頭?”
阿靈阿乃是遏必隆之子,而鄂倫岱則是佟國維之子。兩人的態度,足以代表了鈕祜祿和佟佳兩大家族的觀點。
但是,這個時候風雲突變,誰也不至於在此刻貿然出列說出“第一個”的人。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頭個站定了八阿哥隊列的就是佟國維,也沒人敢吭聲——因為佟國維乃是皇上的舅舅兼嶽父,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觸了兩邊的黴頭。
此刻,胤禛也不好出麵。因為先皇後佟佳氏正是他的養母。
但皇上發了話,倘若沒有一個人出列說點什麼的話,八成這個僵局持續下去,滿朝文武都討不得好去。
正當氣氛凝滯之時,忽然間,有人開口了:“微臣對此略有耳聞,隻是身不在其中,也不知所言對不對。”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過去。
隻見那人清雅瘦高,便是穿著朝服,依然書卷氣。他對九五之尊行禮:“皇上,恕臣鬥膽,怕是要說出一位令您十分意外的大人來。”
康熙帝下意識就想去看老四胤禛,硬生生忍住,指了張廷玉:“你說。”
張廷玉淡淡道:“武英殿大學士富察大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皆驚。
大家忍不住齊刷刷地去看馬齊,又回過頭來齊刷刷看張廷玉。
誰都沒料到,張廷玉會在這個檔口發聲。而且說的還真是一位支持八阿哥的重臣——雖說馬齊不是頭一個,卻也是位高權重裡麵的頭幾位了。
朝堂之上本不該喧嘩,可還是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康熙帝微不可見地籲了口氣。
張廷玉是個好的。
選擇了的馬齊也很合適。
康熙帝十分惱怒的是,那馬齊之前答應過他不參與到其中的。結果臨了反咬一口,直接認定了胤禩。
張廷玉此舉,既是讓他之前的問題有了個答案,不至於讓他龍顏無存。也恰好給了他一個治了馬齊的理由。
“竟然是你。”康熙帝恰好借了這個由頭,對馬齊怒喝道:“堂堂大學士,卻參與到結黨營私上麵去!你置朕的命令於何地!”
這話一語雙關,既是在說他多年前曾經說過的嚴禁結黨營私的這種話,也指的了前些日子他對馬齊所說,“不準站隊”的這個叮囑。
馬齊自知自己違逆了皇上的意思。
隻他之前十分篤定皇上是有意於八阿哥的,這才想要爭一下從龍之功,等到八阿哥以後做了太子和皇帝,也能顧念他和他們富察家。
但看皇上現在如此生氣,馬齊就忙跪了下去:“老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
康熙帝訓斥一番後,今日“選出一個人來立太子”的事兒也隻能暫時不了了之。
他氣憤馬齊的這些做派,直接點了馬齊到乾清宮去訓話。但看張廷玉也在旁邊認罪似的彎腰站著,他就把張廷玉一並叫了去。
胤禛生怕張廷玉會被訓斥,腳步一轉跟在了他旁邊。
康熙帝冷眼看著,卻也沒多說什麼,由著老四與他們一道進了乾清宮書房。
一進屋關上門,康熙帝對著馬齊就是好一頓訓責,直接把這老臣斥得抬不起頭來。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理應訓斥張廷玉幾句。
可康熙帝並不想。
他也知道張廷玉當時是臨危救場,不想讓皇上麵對朝臣無一出列的局麵,方才主動說出了馬齊名字的。
但剛才張廷玉的舉動,看在其他人的眼裡,也確實不太合時宜。如今馬齊在這兒,他身為帝王合該兩邊都打一板子,把張廷玉也說上幾句才對。
就在康熙帝思量著怎麼訓張廷玉為好的時候,突然間,屋門被推開一條縫,縫兒透出了梁九功焦急的臉。
康熙帝便問:“什麼事?”
“皇上!大事不好了!”梁九功聲音不高卻十分急切:“剛剛張家派了人來,說張英張大人不太好了,讓張廷玉大人趕緊回家!”
張廷玉的臉色頓時煞白。
從今年七八月份開始,父親張英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幸虧有四阿哥派了人天南地北地尋遍良醫,硬生生讓父親撐到了現在。隻是入冬後,又出現了反複的狀況,臥病在床。
今天早晨張廷玉上朝前,就聽家丁稟報,說老大人不太行了。當時他匆匆過去探望,發現父親正睡著,又不敢耽擱上朝,隻能守了一會兒見沒什麼意外就趕緊離開了家。
誰知,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消息?
張廷玉下意識就要奪門而出,走到門邊兒方才想起來是在皇上禦書房,忙又回身行禮謝罪:“望皇上恕罪,微臣是……實在是……”
“無妨。”康熙帝:“朕命你速速回家,探望張大學士。”
張廷玉忙磕頭謝恩,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胤禛聽聞,心中焦急,下意識望向康熙帝。
康熙帝知道他和張家感情不錯,畢竟那是七駙馬家,而且張廷玉還是弘暉的啟蒙師父。
康熙帝擺擺手:“你且跟著去吧。”
胤禛邁步就走。
康熙又喊了一聲:“你幫朕問候張大學士!告訴他,他是朕一直惦記著的!”這一聲,滿含著他和這位朝中重臣幾十年的情意。
胤禛深深頷首後,大跨著步子跟著張廷玉而去。
康熙帝讓人給他們倆準備了馬匹,二人策馬而行,倒也十分迅速地趕回了張府。
兩人在大門前下馬的時候,正好有一輛馬車朝著這邊行來,看著有些眼熟。
馬車停下,裡頭下來一大一小兩個人。
卻是弘暉帶著家中乳母來了,乳母懷中抱著個嬰孩,赫然就是繈褓之中的小格格晴晨。
胤禛看得一愣。
弘暉躬身向眼前二人行禮:“見過阿瑪,見過先生。”而後解釋道:“妹妹是額娘讓帶著來的。額娘說,張先生是我的啟蒙先生,又答應做妹妹的啟蒙先生。張大人病了,我和妹妹理應來看看。”
張府和四阿哥府離得不是特彆遠。
張家的人知道四阿哥關心張大人身體,還到處找名醫來照顧張大人,如今看著張英不太行了,忙遣了人去四阿哥府上回話。
雖然弘暉和乳母是坐著馬車過來的,卻因距離比張家和皇宮近,所以兩邊的人倒是同時到達了這兒。
張廷玉看著那小小的繈褓,心疼得緊:“晨姐兒才多大!怎能受得住舟車勞頓!福晉也是太任性了。”
話語中滿含著感激和歎息。
誰都知道,張英前幾日身子看上去好些了的時候,聽說四阿哥有了個嫡女,高興得不行,甚至說等晨姐兒百日的時候,他要親自去四阿哥府上吃滿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