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是在笑,可笑意未達眼底,可見他對於皇上的“偏心”多有怨懟。
弘暉忙起身拱手:“宜妃娘娘言重了。我不過是運氣好,才得了皇祖父賞下這個宴席。本來皇祖父便打算宴請大家聚一聚,巧的是我的生辰正好在這個時間,就順道用上了。”
“都是順道,怎的九阿哥三阿哥不見得能順道一下?”宜妃回懟了句。
弘暉知道和不講理的宜妃沒什麼可說的,聞言笑笑,也不多說什麼,自顧自朝外頭行去:“母妃和爹娘叔父姑姑們都還沒來。我得出去迎一迎。”不多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寧壽宮外頭。
康熙帝見狀,撂下了手裡吃了一半的果子,擰眉望向宜妃:“大好的日子你說的什麼話。今日暉哥兒生辰宴,合該以暉哥兒為主。你在這個時候鬨什麼脾氣。”
多年以前,宜妃是康熙帝最寵愛的妃子。
任憑她在後宮裡頭鬨出怎麼樣的風浪,康熙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放過她的全都放過了。
可是,伴隨著歲月的流逝,康熙帝愈發發現德妃才真的算得上是後宮裡清醒而又美麗的存在。
——容貌自然不必多說,那是極好的。
更何況,德妃溫柔嫻靜,教導的孩子們都十分懂禮守規矩從來不逾矩半分。往來應對的時候,大方得體,從來都不會耍小脾氣。
說一句過火的話,德妃這個性子,做皇後都使得了,遠不是宜妃這樣年紀大了還和小時候一樣任性的人可以比的。
這些年,康熙帝身邊的美人不斷,他卻依然心裡向著永和宮和永和宮諸人,這與永和宮眾人的秉性良善有很大關係。
反觀翊坤宮,在宜妃的教導下越來越走偏。
不光是九阿哥一心撲在了八阿哥身上,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還有那遠嫁草原而後難產而亡的八公主,也性格偏激,年少時做下了諸多錯事依然不知悔改。
在這樣的情景下,康熙帝對宜妃的忍耐力越來越小,而對她的厭煩之意越來越明顯。
今日是弘暉的生辰,康熙帝自己都舍不得在今天訓斥這個孫兒一句重話,偏偏宜妃夾槍帶棒的來了這麼一回,倒是顯得尖酸刻薄了許多。
康熙帝不由得捫心自問——年輕時候怎麼會喜歡宜妃的?就貪圖她年輕貌美麼?
一個果子因為對方挑撥的話語而變得索然無味,康熙帝讓梁九功把東西撤了下去,又揚聲詢問:“永和宮的人都來了麼?怎的一個個都沒到齊呢,害得朕好等。”
雖然他表麵上是用了怨怪的語氣,實際上,他是真心盼著永和宮那些孩子們趕快來的。所以他的心裡其實是疼愛那些孩子的。
偏偏宜妃這個時候依然沒看清楚行事,冷笑道:“德妃這些年愈發長進了,和密妃交好,連帶著讓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跟了她的孩子交好,如今真真橫行霸道起來,連皇上的邀約都敢遲到。”
康熙帝的臉色就這樣沉了下來。
太後也有些看不過去了,不想重孫的生辰宴變得這樣充滿了冷嘲熱諷,於是道:“宜妃你就少說幾句。今兒弘暉生辰你不知道?非要這個時候使小性子。你又不是十一二歲的孩子了,怎的還和暉哥兒他們開始置氣。”
宜妃一聽這話,頓時乾哭起來:“老祖宗可是煩了我了?也是,我如今年老色衰,可比不得那些剛入宮的新人了!”說罷,起身扭了身子就走。
一般來說,太後這樣好脾氣的都會挽留她兩句,而後她就順勢留下來。
誰知這一次太後一聲沒吭。
宜妃拉不下臉回來,隻能依著剛才的話語徑直走了出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後,太後不由朝著康熙帝抱怨幾句:“看看,這就是差距。宜妃自己不行,養出來的孩子各個不頂用。德妃品行端正對得起這個‘德’字,養出來的孩子便乖巧懂事許多。”
康熙帝讚同地點點頭:“不僅如此。老九還整日裡跟在老八的後頭,分明是眼睛被蒙蔽住了,看不清誰好誰壞。”
一提起這個,太後就氣得不行:“當年老九還沒出宮立府的時候,誰對他最好?還不是老四媳婦兒!四福晉把他當親弟弟一般疼愛著,有什麼事兒都幫他遮著掩著。他倒好!白眼狼!回頭就跟了老八,絲毫都不顧及老四和老四媳婦兒當年對他的情意!”
康熙帝喟歎著輕輕搖頭。
現在弘暉和宜妃都出去了,其他人又都在禦花園先玩著,屋裡隻他們母子倆在。
太後便問:“恕我多嘴問一句。立儲的事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康熙帝聞言,眸光閃了閃,笑著反問:“皇額娘覺得如何是好?”
“讓誰當都行,彆拉我們四阿哥蹚這個渾水!”太後板著臉說:“老四和老四媳婦兒這些年已經夠難的了,兄弟妯娌一個個的針對他們,還難為他們一片仁心地照顧著。他們受苦那麼久,如今好不容易閒散下來,可不能讓他們再累著。”
康熙帝笑出了聲:“好,好,兒子都聽皇額娘的。”
他心裡卻道,這說明四阿哥和四福晉即便是得了太後的寵愛,也沒有在太後跟前爭一個立儲君的機會。
說明老四和四福晉二人是真實的心善,不是裝的。
太後悄悄細觀康熙帝的神色,暗中卻是另外一番思量。
她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自己心裡最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若她一味地褒獎老四,說不得還會讓他在心裡忌憚老四,反而會害得老四再沒有了那個機會。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會有更大勝算。
太後細細思量著,臉上帶著笑,心裡卻在輕輕歎息——身為皇祖母,她已經儘力了。
隻希望老四一家人爭氣一些,彆讓她白費了這一番的謀劃才好。
晌午時分,人都陸續到齊。
午宴正式開始。
永和宮的幾個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說說笑笑好不熱鬨。
弘暉作為今天的小壽星,和康熙帝、太後、德妃他們同坐在了一個桌子上。
本來康熙帝和太後是要另外設立單桌的,可康熙帝看現在春暖花開,禦花園景色極好,就決定在禦花園裡擺桌子。
因為不能分開太多桌,不然坐不下。他就做主和太後他們同在一桌了。
宜妃看在眼裡氣在心裡,卻又不敢多說什麼,隻能恨恨地絞著手裡的帕子。
不多久,宜妃看到了八福晉進入禦花園,忙招手把她叫過來:“……你和老八最近怎麼樣?胤禟呢?怎麼不見他來。”
說起這個,宜妃自己也恨得牙癢癢的。
她的兒子不來找她,她想知道兒子的具體下落,還得問老八。
真正是身為母親的都咽不下這口氣。
偏偏她還得忍著,不然以八福晉的脾氣,肯定不和她說為什麼九阿哥今日沒來。
八福晉眼睛四處搜尋著八阿哥的身影,看八阿哥跟著十阿哥在一個角落裡坐了下去,而且那一桌都是爺們,她無法進入。
八福晉惋惜地沉了臉,語氣生硬地回答宜妃:“我也不知道九弟為什麼不來。他平時隻和八貝勒親近,甚少與我說話。”
宜妃有些自得:“胤禟雖然話不多,卻很守禮,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要我說,他不和嫂子親近這一點是對的。不像有些人,吃裡扒外不懂得珍惜。”
宜妃若有所指的是太子。
太子就是和五側福晉搞在了一起,惹了康熙帝大怒的。
八福晉卻是沒想到宜妃說的具體是什麼,眼睛死死盯著八阿哥那一桌,順口回道:“要我說,九弟也有些忘恩負義。四福晉對他那麼好,四福晉家的世子過生辰,他都不肯來一下。還不如我家八爺重情義了。”
宜妃氣得眼斜鼻子歪。
八福晉沒留意到姑母的表情怎樣,自顧自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了。
八福晉自己過得不如意,又前些日子被八阿哥冷眼相對了那麼久,不免心煩氣躁。
她知道八阿哥怨她不肯給他納妾,又怨她對府裡的女人太過於苛責,說來說去都還是因為了子嗣的關係。
八福晉的脾氣就是這樣,她如果不好過了,彆人就也彆想好過。
眼看著八阿哥因為這些事兒而嘲諷她,她便瞅準了永和宮眾人,想著嘲諷回去。
那時候不是弘暉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而讓八阿哥羨慕的麼?那她就朝著永和宮其他人去懟,讓永和宮眾人不好過。
這樣一來,八阿哥看她為他出了氣,想必今天會到她房裡來。
八福晉以自己的思維模式而思考著問題,見到五公主和五駙馬也來了,不由高聲笑問:“聽說七公主已經有了身孕,而五公主絲毫都沒有動靜。不知道如今五駙馬是個什麼想法?”
這話一出來,滿院子皆安靜了下來。
誰都沒想到,八福晉會在這個時候故意找不自在,故意觸人黴頭。
舜安顏身後將五公主護在身後,擰眉望向八福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有話大可以私下裡講,沒必要這樣在暉哥兒宴席上來這一套。”
八福晉一直在用眼角餘光注意著八阿哥那邊。
見八阿哥放下筷子朝著她看過來了,八福晉不免欣喜,揚聲說道:“不知道五駙馬現在的狀況,是打算過繼嗣子,還是說納妾生子?無論是哪一個選擇,都還不錯。若需要指點指點的話,我可以為你出一些主意。”
聽了八福晉這番話,八阿哥頓時覺得顏麵蕩然無存。
八阿哥大跨著步子走了過來,拽著八福晉往外走。
八福晉見他難得肯理他了,又使起了小性子,說什麼也不肯走,還趁機喊道:“八爺你這是作甚?若想哄我回去,可沒那麼容易!”
“你閉嘴吧!”八阿哥忍無可忍,低聲吼道:“你還嫌在皇阿瑪跟前丟臉丟得不夠?”
八福晉之前滿腹心思都在八阿哥身上,完全沒注意到其他人。
聽了八阿哥的話,她順勢朝著康熙帝望了過去,果不其然,皇上的臉色差得很,陰沉沉的像是要滴下墨來。
八福晉後怕地縮了縮脖子。
不過,五駙馬舜安顏聽了八福晉的話後,卻是不怒反笑。
“讓諸位見笑了,我家的私事,竟是被放到暉哥兒的宴席上來說,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舜安顏朗聲道:“幸好我對此事早已有了決斷,倒也不怵在這個時候講給大家聽。”
五公主臉熱得發燙,拽了拽他袖子,小小聲說:“我們先吃飯吧。彆在這個時候和人多說什麼了。”
舜安顏握著她的手,給了她個安撫的微笑,而後環顧四周,微笑道:“我決定好了。一不過繼嗣子,二不納妾。一切順其自然。”
周圍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要知道,舜安顏的身份地位在京城的公子哥兒裡麵算得上是頂尖的。身份從高到低來算的話,除去皇子們之外,再往下便是輪到他了。
可就這樣一位,如今公然說出來沒孩子也不要緊的話……彆說是男人們了,就連女子們,也不由得為他這個決定而感到震撼。
五公主被眾人的目光刮得渾身難受,低著頭紅著臉想要去座位上坐下。
舜安顏堅定地握著她的手,與眾人道:“我決定了,過段時間就和五公主一起遊山玩水去。”
他伸手一指,遙遙望著天邊的白雲:“我大清幅員遼闊,風景秀美。我願意陪著公主踏遍這大好河山,夫妻倆一起享受著人生最好的時光。她是我最在意的人,有她陪伴的話,這路上的景色一定極為好看。”
誰也沒想到,五駙馬會放棄了子嗣的同時,還願意餘生和公主一起到各處遊曆。
這種灑然而又無所顧忌的決定,是許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五公主也沒想到五駙馬能夠為了她做到這個份上,不由眸中含淚,怔怔地望著舜安顏,久久不肯挪開目光。
舜安顏低頭朝她笑笑,在所有人或是驚異或是豔羨的目光中,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回到了座位上。
本來舜安顏是要和張廷璐他們在一桌的,隻不過是要先送了妻子落座後再過去。
現在他為了安撫妻子不太穩定的情緒,暫且在旁邊坐了下來,握著妻子的手溫聲細語著。
珞佳凝剛剛去給太後和德妃請了安,正打算回到座位上,誰知半途中竟是遙遙看到了五駙馬表白五公主的那一幕。
珞佳凝見狀也是心裡大為震撼,不由感歎:“五公主和五駙馬的感情是真的好。”
在這個時代裡,一個男人,身為長子嫡孫,可以拋下世俗的眼光,選擇和心愛的女子一起遊山玩水,寧願不要孩子也不肯納妾,這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更何況舜安顏一表人才,身為世族大家佟佳家的孩子,即便是成了親也有不少閨閣少女趨之若鶩,很多還是名門貴女。
可他絲毫都不放在眼裡,一顆心獨獨放在了五公主的身上。
這可真正算得上是神仙眷侶了。
珞佳凝感慨萬千地望著那一對夫妻倆,想著五公主能夠得此夫婿,也算是否極泰來。當年那個丫鬟的藥沒能奪了五公主的性命去,她便有了屬於自己的忠貞不二的感情。
四福晉在這邊為了妹妹妹夫而心中觸動的時候。
四阿哥悄摸摸來尋了四福晉,把她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後,卻有些不高興了。
“你怎的倒是羨慕起旁人來了?”胤禛拉住四福晉的手,語氣大為不悅:“舜安顏有什麼好的,不過是一個嘴巴兩隻眼,也沒比旁人多什麼。”
珞佳凝目光還在自家五妹妹五妹夫身上,順口不解地說:“……啊?”
這臭老四在說什麼。
胤禛看看四周沒有旁人,便對著四福晉小聲哼哼唧唧:“我對你不好麼?雖不至於像舜安顏那般一個妾室都沒有,卻也儘了力,這些年都沒納妾,隻對你好。你犯不著去羨慕五妹妹吧?”
再說了,他們都有了好幾個乖巧孩子了,不必那夫妻倆更強許多麼。
胤禛越想越痛心疾首,握著四福晉的手都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珞佳凝好不容易把目光調轉過來,一臉震驚地望向自家夫君。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敢情這位雍親王正在暗自傷心呐?因為她多看了五公主和五駙馬一會兒,就以為她在羨慕他們??
……好吧她確實挺喜歡他們神仙眷侶的感情的……
可是說實話,她和胤禛已經老夫老妻了,孩子都有了好幾個。
為了這個事兒而難過,真就犯不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