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佳凝寫信的半個月之前收到五公主前一個月寄到王府的信,當時是在兩廣地區。她就讓派去的那人先順著兩廣去找他們夫妻倆的行蹤。
後來太後好起來,珞佳凝收到此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說在福建附近找到了五公主,並把王妃的信給了他們倆。
那時候珞佳凝還思量著要不要告訴五公主太後好起來的事情。
結果京城遇到了接連的大雪,這個“太後好起來”的消息一時半會就沒送出去。
誰知陰差陽錯,五公主和五駙馬得知太後摔跤,急急忙忙趕回來,竟是正好趕上了太後病危的時刻。
“芷筠剛剛有了身孕,不能跑太快,不然我們還能更早一點回來。”舜安顏看著躺在床上的老者,聲音帶著哭腔:“早知道皇祖母病得那麼嚴重了,我們拚著孩兒不要,也合該快一些回來的。”
他們隻當皇祖母跌跤後纏綿病榻,卻不知道忽然間疾病來勢洶洶,短短一日一夜就成了這般。
五公主的痛哭聲在屋裡回蕩。
許是自己最疼愛的孩子的聲音驚動了垂死的老人,太後竟然眼皮動了動,而後指尖也動了動。
五公主趕忙握住太後乾枯蒼老的手:“皇祖母!虧得四嫂給我寫信,還讓人天南地北去找我。皇祖母,我趕回來了!我回來看您了!”
太後很慢、很慢地眯縫開一點眼,開始努力說話。她的聲音很輕很輕,隻帶著氣音沒有聲響。
但是五公主聽懂了。
她聽到皇祖母問:“……你,有孩子了?”
五公主連連哭著點頭:“是的!皇祖母,我有孕了!還不到兩個月,剛收到四嫂說您跌跤的那天才知道的。”
太後扯了扯嘴角,顯然是想露出微笑,隻是沒能成功:“……那太好了。”
“我不要孩兒了!”五公主嚎啕大哭:“我隻要皇祖母好好的!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來!我不該出去,我該留下來陪您的!”
太後又輕聲說了什麼。
五公主吸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四嫂,祖母叫你。”又回頭,揉揉眼睛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胤禛身上:“還有四哥。”
珞佳凝忙和胤禛一起來到床邊。
太後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隻能輕輕地嘴唇開合:“孩子們,交給你們夫妻倆了。”
珞佳凝流著淚,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如常地道:“我會照顧好弟弟妹妹們的。還有小家夥們,我都會顧及的。”
胤禛咬了咬牙讓眼淚退回去,哽咽著說:“皇祖母,一切交給我。我會照顧好所有人。”
太後微微點頭,渾濁的眼睛四顧看著,好似在尋找什麼,又好似不知道在找什麼。
康熙帝走了過來,眼睛濕潤的紅紅的。
他半跪在床邊握住太後的手:“皇額娘,兒子來了。您有話儘管吩咐兒子,兒子都聽您的。”
太後眼睛上下動動,又往四處亂看。
康熙帝回頭,望了四阿哥和四福晉一眼,而後道:“兒子知道皇額娘意思。您放心,兒子也覺得老四和老四媳婦兒很好。”
太後這就微微地笑了。
就在所有人看著太後這個慈愛的笑容而出神的時候,康熙帝卻是忽然察覺了不對勁,伸手探了探她鼻息。
已經毫無生息了。
康熙帝悲痛至極。
他望著這即便是要離開人世,也要把慈愛笑容留給後輩的老人,扯著嗓子痛苦哀嚎:“皇額娘!額娘!皇額娘!您在看看孩兒啊!皇額娘!”
大家瞬間意識到,老祖宗已經離開了大家,徹底離開了。
所有人儘皆痛哭出聲。
康熙帝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原本還精神著的眼眸,也散發出濃濃的老態。他步履蹣跚地走到窗邊,向著院子裡的眾多兒孫高呼:“太後,薨逝了。”
他顫抖著說完這一句,終是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悲痛,登時暈了過去。
珞佳凝忙和德妃一起去照顧康熙帝。
太後這邊則由胤禛和五阿哥先行照料著。因為人太多而屋子太小太擠了,所有後輩隻能陸續過來向太後行最後的禮。
幾日後的葬禮肅穆而又沉痛。
五公主幾次哭暈過去,幸好四福晉和七公主一起在旁照料著,倒是沒有什麼大礙。隻是她現在懷有身孕,不能強撐著再這樣下去了,不然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怕是會出大問題。
四福晉好說歹說,勸了五公主進屋歇息。由舜安顏代替她,繼續參加為皇祖母送行的儀式。
依著禮製,所有臣民都要守國喪。
康熙帝看著靈柩遠去,神色悲痛地輕聲低喃:“往後,朕就是個沒有娘的孩子了。”
他身邊的諸多孩子,誰都不敢接這個話茬。
康熙帝回頭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四阿哥身上,略一停頓,又往女眷那邊看過去,視線停在了四福晉的身上。
珞佳凝福了福身:“孩兒們會一直陪伴在皇阿瑪身邊,還望皇阿瑪節哀。”
她身後,諸位妹妹和妯娌一起福身行禮,跟著她說:“孩兒會一直陪在皇阿瑪身邊的,望皇阿瑪節哀。”
緊接著諸位阿哥也紛紛表態。
康熙帝眸中濕潤有了淚意,欣慰地連連頷首:“好、好。都是好孩子。朕沒白疼你們,太後也沒白疼你們。”
他的目光繼續往後探尋,最終望見了那個挺拔瘦高的少年,遙遙指了他說:“暉哥兒,扶朕回去。”
現在眾人都在宮門口恭送太後靈柩離去,要走回乾清宮,可是不短的一段路。
康熙帝因為太後的故去而想要親自走完這一段路,是得有個年輕後輩在旁邊陪著方才妥當。
弘暉沒料到皇祖父一眼就看中了他。他大步走到了康熙帝身邊,躬身揖禮:“孫兒領命。”這便站在了康熙帝的右側後方,隨侍在旁。
忽然間,一陣孩童的啼哭聲響徹四周。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眾目睽睽之下,雍親王走上前來,歉然地朝康熙帝拱手揖禮:“稟皇阿瑪,這是兒臣家的顯哥兒。因為要送皇祖母一程,兒臣想著讓顯哥兒也來送送他太祖母。誰知這孩子太不懂事,居然……”
孩童的啼哭聲持續了一陣。
四福晉忙過去哄好了他。
康熙帝聽著孩子脆生生的哭聲,眉間的愁鬱稍稍減弱,微露出一絲向往和悵然。
“孩子哭聲嘹亮,往後一定是個不凡的。”康熙帝想著弘顯的可愛臉龐,朝孩子剛才哭聲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無妨。你和雍王妃有這個心思,知道讓孩子們都來送太後一程,是你們的孝心。既是孝心,何錯之有?”
說罷,康熙帝微微側頭與弘暉說:“我們走吧。”便在弘暉的服侍下,緩步朝著乾清宮興趣。
眾人不由偷偷地交換了個眼神。
這也就是雍親王和雍親王妃的孩子,這個時候哭了非但不會惹惱皇上,還能得皇上稱讚。
倘若是彆家的孩子,指不定被皇上怒叱多少回了。
這個新年是在皇家的悲痛當中度過的。到了新春裡,新年新氣象,所有人的哀痛方才稍微減弱了一點點。
初春的景色尤其美好,窗外柳枝抽出了新芽。
珞佳凝在窗邊看書,無意間望到了外頭的美景,不由思緒飄遠有些怔忡。
翠鶯此時已經回來繼續服侍了,在廊簷下看到了福晉這般情形,登時心疼得很,埋怨旁邊馥容:“你們怎麼照顧福晉的。看看,都瘦了一大圈兒了。本來就瘦的很,現在可怎麼得了!”
馥容輕聲歎氣:“太後娘娘疼愛福晉,福晉又愛敬太後。如今太後薨逝,福晉一直很難過,日日都吃的不香甜。”
“把顯哥兒多抱給福晉身邊就好一些。”翠鶯現在做了娘親,知道孩子對娘親來說是最重要的,幫忙出主意:“有顯哥兒鬨著福晉,福晉看著孩子可愛的小臉,悲痛的感覺就能減緩一些。”
馥容有些猶豫:“萬一沒能讓福晉好起來,反而吵到了福晉,豈不是適得其反?”
翠鶯把手裡的針線筐子塞給馥容:“你不去抱顯哥兒,我去!”說著就要扭身去隔壁院子去找小阿哥。
匆匆走了幾步,翠鶯看到蘇培盛迎麵行來,順口問了句:“蘇公公,王爺人呢?不是今日休沐麼,這都過了晌午了,也不見王爺回來。怕不是有什麼事情吧?”
“喲,是翠鶯姑姑啊。”蘇培盛忙停下腳步:“王爺確實有事,卻不是自個兒的私事,而是皇上那邊。”
翠鶯壓低聲音:“皇上找咱們王爺的茬了?”
蘇培盛笑道:“那哪能啊。王爺和王妃一向深得聖心,皇上不會對王爺動怒的。”說著也把聲量壓了下來:“王爺被皇上叫到了禦書房裡頭伺候了。這個可是大事兒,彆跟旁人閒說,一會兒你看福晉心情好的時候,偷偷稟與福晉知道就行了。”
早幾個月前,康熙帝的手便開始不太好了,隻是他性子好強,不肯讓旁人幫他批閱奏折,堅持自己左手親自批閱。
今兒也不知道刮了什麼風。
皇上他老人家居然心血來潮,把雍親王叫到了禦書房,讓這個從小就沉穩乾練的兒子幫忙去看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