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去往熱河行宮,其實陣仗並不算大。畢竟康熙帝年老體衰,已經禁不起舟車勞頓,更無法顧及太多的隨行人員。
這一回,康熙帝隻帶了四阿哥一家和五阿哥一家,以及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出行。
原本康熙帝還要帶上九阿哥的,畢竟九阿哥十分機靈,也懂得異族語言,帶了他絕對不吃虧。
說起來這個好事兒還是宜妃為九阿哥求來的。
無奈九阿哥自己不肯跟去,康熙帝又素來不喜歡勉強這些兒子們,看九阿哥不樂意跟著,他便臉色沉沉地答應了九阿哥的請求。
以前去熱河行宮,都浩浩蕩蕩十分熱鬨。此次前行,則低調了許多。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好些日子方才抵達行宮門口。
珞佳凝到了行宮後便自行歇息了,好半晌沒看到胤禛到院子裡來,便遣了人去問:“王爺去哪裡了?皇上不是先回院子歇息了嗎,王爺應當不用去皇上跟前才對。你們去看看王爺在哪裡。”
她倒不怕胤禛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隻是她覺得現在皇上身子不適,說不定心情也會跟著不太好。
既然如此,胤禛亂跑的話說不定會惹了皇上不高興,那倒得不償失了。
珞佳凝便沒歇著,沐浴過後躺在榻上翻書看,順便等一下關於四阿哥的消息。
不多會兒,過去找四阿哥的奴才沒來回話,胤禛自己倒是大步流星回到了屋子裡,親自來見她。
“你去哪兒了,怎的那麼慢才來。”珞佳凝一看到他,便說話不用那麼繃著了,有什麼講什麼:“皇阿瑪剛才身子不適,我略看了他後便回了屋。若他知道你在行宮亂溜達,指不定醒了後會責罰你!”
“責罰”二字其實是誇張了,但是,不高興可能是有的。
康熙帝如今已經年邁,很多事情無法顧及周全。這樣的情況下,老人家對於自己掌控不了的許多事情就會顯得不太高興。
譬如孩子們的行蹤。倘若孩子們在他允許範圍外亂跑亂逛的話,他老人家指不定會怎麼想。
更何況經過連日的路途奔波之後,剛才下車的時候,康熙帝明顯心情不太好,顯然是年邁的身體和旅途的勞累讓他身體和心理都極其疲憊了。
如此一來,他發火的時候脾氣會更大。
看到四福晉這般緊張的模樣,四阿哥反而是笑了起來。
“這事兒你無需擔憂。”胤禛自信滿滿地說:“我既是去亂跑,自然有我的道理,而且不會讓皇阿瑪知曉。”
說罷,胤禛湊到四福晉身邊,神秘兮兮地問:“你猜我剛才做什麼去了?”
珞佳凝橫了他一眼,懶得多說什麼。
胤禛自顧自道:“之前我們來行宮的路上,有幾個人一直想要參見皇阿瑪,都被我讓人給暗中以各種緣由攔在了半道。我打算一會兒皇阿瑪醒來的時候,就‘安排’他們去見皇阿瑪。”
康熙帝年紀大了,隻休息這一會兒的話,自然歇不過來,旅途勞累造成的疲乏之下,脾氣還是會很大。
珞佳凝奇道:“你到底攔了什麼人?”
“反正晚膳前你就知道了。”胤禛低聲笑著:“等皇阿瑪一發火,你便能明白我的安排。”
珞佳凝的好奇心被勾起來,搞得連歇息一下都沒能成,壓根睡不著。索性一直看書到晚膳時間。
傍晚的時候,她遲遲沒等到康熙帝遣了人叫她參加晚宴的事情,反而等到了一個消息。
——官員朱天保因上疏奏請複立二皇子為太子,被皇上痛斥一番後,說他為不忠不孝之人,命人把他拖了下去,誅之。
此人是翰林院檢討,為人有些直愣愣的,說不上好壞,但是一直覺得二皇子乃是先皇後所生,血脈最為純正,一直支持二皇子。
如今他自以為“耿直”地奏請皇上,卻得了這樣一個被誅殺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珞佳凝呆呆坐了一會兒,叫了安福來問:“王爺在哪裡?”
“王爺本是在禦花園走著,聽聞皇上傳召,便去了皇上屋裡。”安福低聲說:“到現在,皇上屋裡也就他們父子倆在說話,至於說的什麼,奴才便不知道了。”
珞佳凝輕輕頷首。她抬頭望了望外麵已經黑下來的天,從空氣中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接下來的幾日,康熙帝又陸續收到了一些大臣們請求立八阿哥為太子的奏折。
之前那一年能夠風平浪靜,不過是因為太後薨逝後國喪期間,不好提及立太子的事情。
現在國喪過去,皇上本就不同於尋常百姓,不需要為母親守喪夠三年,等國喪過了便也如常了。因此這些臣子就蠢蠢欲動,開始為了自己支持的皇子而再努力一把。
康熙帝對這些奏折都以“斥責”來對待。
不過,這些人的舉動到底是影響到了這位當了幾十年皇帝的帝王。
回到京城後。
康熙帝思及往日種種,再想到行宮裡遭遇的那些破事兒,頓時覺得立儲之事不能再推遲了。
再遲下去的話,那些人虎視眈眈之下,指不定什麼時候開始,事情就會朝著他不可掌控的方向發展下去。
他畢竟老了,走路慢了寫字都拿不住筆了。倘若哪個兒子真想對他不利——特彆老二老八老九老十都還年輕力壯——他就可能真的對付不過他們。
“不行,朕得擬一個詔書。”康熙帝顫顫巍巍地捏著筆,他的右手已經大不如前,但是稍微寫幾個字或者是簽個名戳上印鑒,都還可以做得來:“梁九功,朕要寫詔書。你給朕研磨。”
胤禛忙走了兩步上前去:“皇阿瑪,讓兒臣來吧。梁公公年紀大了,研磨對他來說也是在是難為他了。”
梁九功感激不儘:“多謝雍親王體諒奴才。隻這是奴才分內的事,奴才來就可以。”
康熙帝聽了兒子的話後,後知後覺抬眸望過去。他怔怔看著梁九功頭上幾乎全白了的頭發:“你也老咯。”
“奴才是老了。”梁九功笑著,臉上皺紋擠出來菊花一樣的紋路:“可皇上您還年輕著呢,皇上聖明。”
康熙帝擺擺手:“不行了,我老了。我得趕緊把字兒寫了,不然我這右手一會兒還得抖。”說罷,他索性指了四阿哥道:“你磨墨。你磨的墨汁朕寫著順手。”
胤禛笑著應了下來,走到桌邊,仔細磨著。
康熙帝看著差不多了,開始執筆書寫。
胤禛在旁邊用眼角餘光注視著詔書上的內容,越看越心驚肉跳,卻還不能表現出太大的喜悅來,隻能強壓下滿腹的心思,裝作在垂眸認真磨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詔書終於書寫完畢。康熙帝看著上麵未乾的字跡和蓋好的印戳,滿意地點點頭,招手讓四阿哥過去:“老四你來看看,朕這個寫得如何?”
胤禛其實剛才已經將詔書內容完全儘收眼底了。可是此刻,他裝作第一次見到它似的,故意眼睛在上麵掃視一圈,而後忽然走到了康熙帝跟前,撩了衣袍跪下。
康熙帝愣住:“你這是何意?”
“兒臣感念皇阿瑪一片心意。隻是現在,兒臣覺得不是適當時機立儲。”胤禛語氣裡透著濃濃的悲戚意味,哽咽著說:“兒臣見皇阿瑪把此等大任交給兒臣,兒臣感激不儘。隻如今,二皇兄的位置被撤了不久。八弟被人提議也才過去一兩個月。現下若立兒臣的招數一出,隻怕會殃及雍王妃他們跟著受累。”
康熙帝沒料到四阿哥會來這麼一出:“此話怎講?”
胤禛懇切道:“東宮之位一向是所有人最關注的事情。若詔書一出,兒臣家裡上下都會被人盯得死死的,片刻也不得閒。旁人隻會認為兒臣和雍王妃在皇上跟前極儘諂媚之言,才會讓皇阿瑪駁斥了立八弟的提議、轉而想要立兒臣。他們不會知曉八弟當年做的那些事情,不會明白皇阿瑪處置八弟和兒子沒關係。如此一來,他們自然也不會相信兒臣是無辜的。”
康熙帝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老二和老八的勢力盤根錯節,而老四一向不結交黨羽。萬一真被大臣們一起盯住了,難保那些人會不會針對老四。
他當初能廢了老二兩次,在那些人看來,他就能再廢一次老四。
因此,在他廢掉老四之前,那些想扶了老二或者老八上位的朝臣,必然會擰成一股繩子去針對老四。
“是朕想得簡單了。”康熙帝喟歎道:“正如朕當初要立胤礽似的,沒有多想。隻是想要扶持朕最心愛的兒子上位,卻沒考慮到朝堂的詭譎萬變。”
思及此,康熙帝終是點了頭,抬手示意:“胤禛你先起來吧。詔書,朕是下定決心要這麼辦了,不會更改。隻是,現在不拿出來就是。”
康熙帝想想,也有道理。
既然想要傳位給老四,主意定下就行,也沒必要現在就公布出來。
於是康熙帝讓梁九功的小徒弟幫忙把詔書藏在了禦書房的匾額後麵,此事隻有在場的四五個人知道,對外並沒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