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靜默良久。
楚晚寧忽然掉頭,轉身就走。
師昧抬起臉,眼眶有些紅了,茫然無措道:“師尊?”
“你自去抄門規十遍,回吧。”
師昧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輕聲道:“……是。”
墨燃仍然在原處跪著。
師昧站起來,看了眼墨燃,又猶豫了,半晌還是再次跪下來,央求楚晚寧。
“師尊,墨師弟傷疤剛剛愈合,弟子鬥膽,還請您,不要過分難為他。”
楚晚寧沒有吭聲,他孑然立在明明滅滅的燭火懸燈之下,過了一會兒,驀然側過臉來,隻見得劍眉淩厲,目光如炬,怒氣衝衝道。
“廢話那麼多,你還不走?!”
楚晚寧長得原本英俊有餘,溫柔不足,凶起來更是駭人,師昧嚇得抖了一下,唯恐惹怒了師尊,更連累墨燃,連忙躬身退下了。
藏書閣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墨燃暗自歎了口氣,說道:“師尊,弟子錯了,弟子這就繼續造冊登記。”
楚晚寧卻頭也不轉地說:“你若累了就回去。”
墨燃倏忽抬起臉來。
楚晚寧冰冷道:“我不留你。”
他怎麼會這麼好心放過自己?必然有詐!
墨燃機智道:“我不走。”
楚晚寧頓了頓,冷笑:“……好啊,隨你。”
說完廣袖一甩,轉身離去。
墨燃愣住了——沒有詐?他還以為楚晚寧必然又要賞自己一頓柳藤呢。
忙到半夜,總算把事情做完了。墨燃打了個哈欠,出了藏書閣。
此時夜色已深,楚晚寧的臥房裡仍透出昏黃的燈光。
咦?那討厭的魔頭還沒睡啊?
墨燃走過去,準備和楚晚寧打聲招呼再離開。進了屋裡,才發現楚晚寧已經歇下了,隻是這個記性不佳的人,睡前竟忘了熄滅燭火。
又或者,他是做東西做到一半,直接累得昏睡了過去。墨燃看了一眼床榻邊拚湊出雛形的夜遊神,在心裡估摸了這種可能性,最終在看到楚晚寧根本沒有摘掉的金屬手套,以及手中仍然緊握著的半截機關扣時,確定了這才是真相。
楚晚寧睡著的時候沒有那麼肅殺冷冽,他蜷在堆滿了機甲零件、鋸子斧子的床上。東西攤的太多了,其實沒有什麼位置可以容身,所以他蜷的很小,弓著身子,纖長的睫毛垂著,看起來竟有幾分孤寂。
墨燃盯著他,發了一會兒呆。
楚晚寧今天……到底在氣什麼啊?
難道隻是氣師昧私闖紅蓮水榭,還想幫自己整理書籍麼?
墨燃走近床邊,翻了個白眼兒,湊在楚晚寧耳邊,用非常小非常小的聲音,試著喊了一聲:“師尊?”
“……唔……”楚晚寧輕輕哼了一聲,抱緊了懷中的冰冷機甲。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沒有脫掉的金屬手套利齒尖銳,枕在臉側,像是貓或者豹的爪子。
墨燃見他一時半會兒不像會醒的樣子,心中一動,便眯起眼睛,嘴角揉出一抹壞笑。他貼著楚晚寧的耳廓,壓低嗓音試探道:“師尊,起來啦。”
“……”
“師尊?”
“……”
“楚晚寧?”
“……”
“嘿,真睡熟了呀。”墨燃樂了,支著胳膊伏在他枕邊,笑眯眯地瞧著他,“那太好啦,我趁現在來和你算算總賬。”
楚晚寧不知道有人要他算賬,依舊闔目沉眠,一張清俊麵孔顯得很安寧。
墨燃擺出一副威嚴姿態,可惜他自幼生在樂坊,沒讀過幾天書,小時候耳濡目染的都是市井掐架、話本說書,因此東拚西湊的那些詞句,顯得格外蹩腳好笑。
“大膽刁民楚氏,你欺君罔上,目無尊王,你這個……嗯,你這個……”
撓撓頭,有點詞窮,畢竟自己後來稱帝,張口閉口罵的不是你這個賤婢就是你這個狗奴,但這些用在楚晚寧身上似乎都不合適。
絞儘腦汁想了半天,突然想到樂坊小姊姊們裡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說辭,雖也不太清楚意思,但好像還不錯。於是墨燃長眉一擰,厲聲道:
“你這薄情寡性的小賤驢蹄子,你可知罪?”
楚晚寧:“……”
“你不說話,本座就當你是認罪了!”
楚晚寧大概是覺得有些吵了,悶悶哼了一聲,抱著機甲繼續睡。
“你犯下這麼大過錯,本座按律當判你……嗯,判你嘴刑!劉公公!”
慣性喊完,才意識到劉公公已經是前世的人了。
墨燃想了想,決定委屈自己分飾一下公公。於是諂媚道:“陛下,老奴在。”
而後又立刻清了清喉嚨,肅然道:“即刻行刑。”
“謹尊陛下命。”
好了,詞兒念完了。
墨燃摩拳擦掌,開始對楚晚寧“用刑”。
所謂嘴刑,其實原本是沒有的,是墨燃現編的。
那麼這個臨時想出的嘴刑該怎麼行刑呢?
隻見得一代暴君墨燃,鄭重其事地清喉嚨,目光冷銳凶煞,緩緩貼近楚晚寧雪穀清泉般清寒的臉龐,一點點靠近那雙淡色的嘴唇。
然後……
墨燃停了下來,瞪著楚晚寧,抑揚頓挫,一字一頓地罵道:
“楚晚寧,我/操/你媽,你這個舉世無雙的小、心、眼。”
啪。啪。
淩空虛摑兩個嘴巴。
嘿嘿,行刑成功!
爽!
墨燃正樂著,忽然覺得脖子一刺,覺察到異樣,猛的一低頭,對上一雙清貴幽寒的鳳目。
墨燃:“……”
楚晚寧聲如玉碎冰湖,說不上是仙氣更多還是寒意更深:“你在做什麼。”
“本座……呸。老奴……呸呸呸!”好在這兩句輕若蚊吟,楚晚寧眉心微蹙,看來並未聽清。墨燃靈機一動,又抬手啪啪在楚晚寧臉龐附近摑了兩掌。
“……”
麵對師尊愈發不善的神色,前任人界帝尊十分狗腿地憨笑道:“弟子、弟子在給師尊打蚊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