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晚寧掙脫夢境,蘇醒過來時,竟發現自己和師昧互相換了心。在摘心柳的法術下,他的神識被轉移到了師昧的身體裡,想來師昧也是一樣。隻不過師昧並未醒轉,所以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換了身軀。
楚晚寧來不及解釋,而渾然不知真相的墨燃,也就真的以為眼前之人就是師昧。
他覺得師昧一定會強忍著苦痛趟過來,就像自己經曆過死亡也唯獨忘不掉他的好一樣。人都是很固執的。
可是太殘忍了。
當楚晚寧終於來到銅滴漏前,去攀那高聳的藤柳,想要到上麵救墨燃時,藤柳忽然生出燃著火苗的一根根細刺。
楚晚寧不曾預料,手陡然被燙刺,待要發力攀抓,可師昧的體魄修煉的並不結實,他猛然滑落,手上皮肉瞬間被利刺化開。
“……!”
楚晚寧暗罵一聲,痛得皺起眉頭。
師明淨這破殼子!
墨燃:“師昧!”
楚晚寧摔跪於地麵,接觸到地麵的皮肉瞬間被高溫灼燙,但他眉心緊蹙,卻慣性地緊咬嘴唇,不曾喊叫。
這樣的神情,在他自己臉上會顯得很倔很狠絕,但換成師昧那柔美麵龐,卻平白生出幾分楚楚可憐。
人果真是不能和人比的。
“師昧……”
墨燃開口,眼淚卻淌下來了。
心如刀割。氤氳模糊的視野裡,他看到那個人瘦弱單薄的身體,那麼羸弱的人,卻一點一點的,抓著藤柳,慢慢往上爬。
細刺紮破了他的手,烈火灼燒著骨血。
鮮紅染了一片,所過之處,都是斑駁的血跡。
墨燃閉上眼睛,嗓音含血,一字一顫,哽咽道:
“師……昧……”
那個人離得很近了,墨燃看到他眼裡有苦痛一閃而逝,他似乎是真的疼極了,連墨燃的聲音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因此眼前的人,神情雖倔強,可那目光,幾乎可以稱之為哀求。
“彆再喚我。”
“……”
“墨燃,你再等一等,我這就……救你……下……來……”
幾乎就是在話音落下的一瞬,他眼底堅韌的光亮浮起,像是出鞘的利刃,在那張溫和慣了的臉龐上,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楚晚寧衣袍滾湧,發足躍上銅滴漏。
他已麵如金紙,搖搖欲墜,除了仍有呼吸,便與死人也無兩樣。
那一瞬間,墨燃覺得自己不如流乾了血死了,也好過讓他這樣承受苦難。
他喉嚨裡都是支離破碎的聲音:“對不起。”
楚晚寧知道這一聲對不起,並不是給自己的。他想解釋,但是瞥到了那把勾陳上宮的銀藍色佩劍,正刺在墨燃胸肋間,藤脈的靈力來源或許是在這把劍上。他擔心墨燃驚異之下,受傷更重,因此仍當著他的“師昧”,問道:
“墨燃,你信的過我嗎?”
“我信你。”不曾猶豫。
楚晚寧抬起眼睫簾子,看了他一眼,握住了劍柄,這一劍正靠近心脈處,稍有不慎不對,墨燃是會喪命的。
“……”楚晚寧的手有些抖,握著,卻沒有動。
墨燃眼眶仍紅著,卻忽然笑了:“師昧。”
“……嗯。”
墨燃說:“……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會。”
“我若就要死了,能……能讓我抱一抱你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是小心翼翼,眼睛透著濕潤的光亮。楚晚寧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然而想到墨燃眼中看到的是另一個人,這種柔軟,又立刻凝成了冰。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戲台上無足輕重的醜角,隱沒在青衣花旦小生的水袖雲羅之後,沒有人注意到他。
這一折感人肺腑的曲目裡,他是多餘的。
又或許唯一的用途,是頂著那張勾畫醜陋的臉譜,咧著油墨畫成的笑,去襯他人喜怒哀樂,愛恨情愁。
多麼可笑。
墨燃對此卻不知道,他看到楚晚寧眼底的閃爍,還道是師昧不情願,立刻說,“就抱一下。一下就好。”
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其實我……”
墨燃:“什麼?”
“……算了。”楚晚寧說,“沒什麼。”
他靠了過來,離的不是特彆近,恐會動到那柄劍,然後他伸出手,輕輕攏住了墨燃的肩膀。
他聽到墨燃在他耳邊說:“師昧,謝謝你能醒來,謝謝你在好夢中,還能記得我。”
楚晚寧垂下眼簾,睫毛猶如蝴蝶輕扇,而後他淡淡笑了:“不謝。”
頓了頓,又道:“墨燃。”
“嗯?”
楚晚寧猶如仍在夢中一般,擁抱著他,撫著他的頭發,輕聲歎息,“你知不知道,夢若太好,往往並不會是真的?”
他說罷,擁抱也如蜻蜓點水,瞬即離開。
墨燃抬起眸來,他不是很明白師昧的意思,隻知道這一次小小的擁抱,是師昧心善,施舍給他的糖果。
酸酸甜甜的,摩擦到舌根時,生起一絲澀。
劍□□的瞬間,血花翻飛如同被狂風肆意刮落的海棠。
墨燃隻覺心口劇痛,一瞬間以為自己要死去了,萬般不甘交雜於心頭,忽然脫口而出:“師昧,我其實一直都特彆喜愛你。你呢……”
隨著佩劍應聲落地,藤柳在瞬間散開了,天穹湍流而下的瀑布戛然止息,神武庫忽然間重歸寂靜。
我一直都特彆喜愛你。
你呢……
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墨燃覺得眼前猛地一陣黑。
倒下的瞬間,他被一雙染滿了鮮血的手接住,倒在了師昧懷裡。不知是不是錯覺,墨燃看到師昧蹙著薄眉,緩緩閉上眼睛,眸邊似有水光滑落。
他仿佛聽見師昧輕輕地說了句:“我也是。”
墨燃:“!”
是幻覺吧,不然為何師昧神情明明這樣難過,卻仍答允著他。
“我也……喜愛你。”
意識終於消散,墨燃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