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 楚晚寧的臉色都不是很好,脾氣也十分暴躁。
玉衡長老把厭棄寫在臉上,走到哪裡都是籠著一層陰霾, 弟子見了他繞作鳥獸散,就連薛正雍都能感受到他身周的隱隱殺氣, 不敢過多與他攀談。
楚晚寧嘴上雖並不願意承認自己對墨燃存有什麼非份之想, 但看到兩個徒弟在木人樁前情意綿綿的模樣, 他仍是禁不住怒氣衝天,胸臆酸澀。
他有點被惡心到了。
不光是惡心彆人, 更主要的是惡心自己。
墨微雨和自己隻不過是師徒而已, 他愛貼著誰,愛跟誰糾纏不清, 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憑什麼看不慣就一柳藤甩下去?人家歡喜誰挨著誰, 與你又有何乾?礙著你什麼事了?楚晚寧你心眼兒怎麼比針尖還小!
……好, 退一萬步, 就算他對墨燃有那些不可言說的欲望又怎樣?他一向有引以為傲的自控與自傲, 足夠束縛內心,足夠隨著時間的推移,把那可怕的欲念掐死於心口。
這份見不得光的感情,除了自己,誰都不會知道。
除了鬼司儀那邊落下的合歡錦囊,糾纏著他和墨燃的一段黑發, 什麼都不會留下。
墨燃不會知道他的心意, 就像墨燃永遠不會知道, 金成池底,忍著劇痛救下他的人,不是師昧,而是與師昧暫換心靈的自己。
可是如今這算什麼?
是……嫉妒麼?
這個念頭讓楚晚寧結結實實地噎到了。
之後一連數月,他都儘量避去和墨燃的接觸,除了日常的修煉指點,不做多的交流。
轉眼歲末將至,某天楚晚寧自山下降妖歸來,行至山門前,天空中忽然開始飄雪。
很快的,死生之巔被飄渺銀裝所籠罩,楚晚寧體寒畏冷,於是緊了緊衣袍,大步朝著丹心殿走去。
殿內生著炭火,木柴在銅盆中發出劈劈剝剝的清脆爆裂聲。
楚晚寧原是來向薛正雍複命的,然而尊主卻不在這裡,反而和墨燃撞了個正著。
丹心殿沒有彆人,這是楚晚寧幾個月來第一次與他獨處,不由地有些尷尬。更何況那個荒誕不經的夢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說到那個夢,後來楚晚寧居然又顛來倒去地做了好多次,每次畫麵都清晰生動,一開始楚晚寧還會糾結,後來乾脆習慣了,由著夢裡的墨燃和個小瘋子似的口出狂言,他管自己閒著數墨燃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
不過那個夢總是在某個關鍵時候戛然而止,一連數次這樣之後,楚宗師認為,一定是自己秉性高潔,不會意淫如此汙穢之事。
這樣一想,擁有一顆脆弱的琉璃處子之心的玉衡長老,總算得以挽回了一些尊嚴。
但是,墨燃和丹心殿這個搭配,還是讓楚晚寧直覺性的感到有些危險。
偏偏那少年毫無感覺,看到他,舒展漆黑眉目,咧嘴一笑:“師尊,你回來啦。”
“……嗯。”
“找伯父麼?他去伯母殿裡了,伯母身體有些不舒服,他守著走不開。你有什麼事情,我轉述給他吧。”
楚晚寧抿了抿唇,淡淡道:“不必了。”
說完轉身欲走。
墨燃卻喚住他:“師尊等一下。”
“怎麼……”
他邊說邊回頭,卻猝不及防被墨燃伸出的手拂上了漆黑眉梢。
墨燃撣了撣,再自然不過地說了句:“你看看你啊,身上都是雪。”
楚晚寧一下愣住了。
由得那個少年念叨叨的,替他除去覆雪,又取了白帕巾,去擦他濕漉漉的頭發。
楚晚寧怕冷,不能著涼,否則極易生病。
可偏偏這個人從來不知道該如何照料自己,前世,楚晚寧被軟禁後,時常喜歡坐在院中看著錦鯉踴躍,落雪了也不自知。
於是動不動就感冒發熱,廢去靈核之後的師尊愈發虛弱,一病往往纏綿臥榻半個多月,一劑又一劑湯藥灌下去也不見得好。
所以墨燃見到他眉宇肩頭又落了雪花,融了一半,一半凝著,下意識就要給他撣去。
然而頭發擦了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如此舉止似乎太過親密,驀然抬頭,正好對上楚晚寧諱莫如深的一雙丹鳳眼。
楚晚寧正瞪著他:“……”
墨燃的手訕訕收了回來:“啊哈哈,弟子僭越,師尊自己擦,自己擦。”
他一局促,楚晚寧反倒寬心了。
夢畢竟隻是夢。
徒弟還是和以往一樣的脾性,與夢中那個自稱“本座”的家夥判若兩人。
楚晚寧沉默一會兒,接過墨燃的手帕,脫下了鬥篷,走到爐邊烤了烤手,擦拭著發間融雪。
“你什麼時候知道僭越了?”火光映著楚晚寧的臉龐,他斜乜眼眸道,“不是一直很出格的麼?”
墨燃:“……”
一時間無人說話,楚晚寧擦完了頭發,漫不經心地把帕巾收了,又淡淡看了墨燃一眼。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墨燃忙道:“這不是歲末了嗎?積了一年的卷宗需要整理,我來幫……”
楚晚寧打斷他:“我知道有一年的卷宗需要整理,但是,這不是師明淨的事情嗎?怎麼是你在做?”
墨燃:“……師尊的記性真好。”
楚晚寧對此阿諛不為所動:“他人呢?”
“他今晨說有些頭疼腦熱,還渾身盜汗。”看到楚晚寧的眼神,墨燃道,“對不起,師尊,是我勸他臥床休息的。你不要怪他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