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就是那樣了。
楚晚寧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之愛之的無冕之王,沒有人會在乎死去的人,師昧的屍骨就像一級不值一提的石階,被勝者踩於足下。
他拿一個稟賦不足的徒弟,換來了河清海晏,所謂的天下太平。
沒有人會說他是錯的。
隻有墨燃瞧見了他額前的冠冕,如此輝煌,是由死人的骨頭鑄成,是師昧的死成就了他。
恨到肺腑裡。
“喂,小仙君。”
“喂——”
忽然有一抹溫良的手,觸上了他的額頭。墨燃猛地一驚,從黑黢黢的回憶中脫身,倏忽睜開眼。
麵前是張豔若芙蕖,明如流霞的嬌嫩臉龐。一位羽民仙使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跟前,正衝他微微笑著。
“如此大好機會,小仙君怎的在走神?”
“啊,仙子姊姊莫怪。”墨燃擔心讓人看出異樣,勉強打起精神,朝羽民仙使笑道,“我這人喜愛想入非非,見姊姊們來了,心裡頭就盼著能被選中,也好見識見識桃源仙境是什麼模樣,這不由地就沉浸了,失儀、失儀。”
原來在墨燃失神回想的那會兒,羽民已下來開始遴選合適的人。也虧得他前世對此一劫最窺不破,竟是滿腹糾纏,連周圍的動靜都不曾覺察。
那羽民仙使又是嫣然一笑,然而甫一開口,卻說了句令墨燃怎麼也沒有想到的話:“我瞧你靈力純澈,修為和資質也是難得,你若想去桃花源,便隨我去罷。”
墨燃:“……”
墨燃:“!!!”
去桃花源?
前世明明隻有師昧和楚晚寧兩人被選中了,為何這世會——
他吃驚之情溢於言表,索性被羽民垂青本就是件值得驚愕的事情,因此周遭之人也並無奇怪,隻用羨豔的目光朝他望著。
墨燃被羽民帶上了丹心殿,在最初的驚異後,他劇烈跳動的心臟慢慢平息下來,眼中卻流露出了一絲無人瞧見的狂喜。
這一世,果然有些許事情變了。
雖然此刻他還不知這些變化究竟是福是禍,命盤又是因何而改,但至少他也可以去桃花源了,隻要他也跟著羽民修習了術法,屆時修補結界的重任就未必會落在師昧身上。
他是個粗人,活了兩輩子,也不知道什麼叫眾生為首,己為末。
但師昧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在這個人麵前,什麼都不再重要。
包括自己這一具皮囊,半縷歸魂。
隻要師昧活著,他都可以不要。
然而,待當羽民把所有人都選好,聚集在丹心殿前時,墨燃卻發現這次的陣容竟和前世全然不同了。
師昧依然在當選人之中。不過,因為在閉關修行,楚晚寧缺席了遴選,所以最後選中的人並沒有他,取而代之的,竟然是璿璣長老門下的那個小弟子夏司逆。
更令墨燃詫異的是,薛蒙居然也受到了桃花源的邀約,用仙使的原話說:“你身上似有勾陳上神的佩劍餘威,有些意思。”
渺渺鐘聲自不遠處的通天塔響起,渾厚悠遠,回蕩在整座死生之巔。
“下修界死生之巔,所收仙君為薛子明,墨微雨,師明淨,夏司逆,共四人。”為首的羽民仙使在與薛正雍溝通後,放出一隻傳音鷯哥。
她抬著手,讓羽毛鮮亮的鳥兒停棲於指尖,朗聲繼續道:“今日見此四人,天資合適,秉性純質,為良人妙才。特稟明上仙。”
說罷,縱鳥飛去。那鷯哥記下了她的話,撲騰著強健的羽翼,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高天之中。
去桃花源修煉仙術,是比求得神武更為難得的際遇,沒有人會拒絕。又因為所煉仙術是為了抗禦鬼界結界大規模的潰散,此為修仙者的擔當,更沒有人可以拒絕。
修行時間短則數月,長則三五年,均無定數。
羽民倒是並非不近人情,見歲末將至,特意說讓他們好生過了除夕,之後再帶他們前往九華山桃花源。
墨燃想到不久之後將要與師昧一同前往桃源修煉,不由得心中喜悅。但這種喜悅卻並未持續太久,就慢慢地消退了下去。他起初還並不明白是因為什麼,直到有一天路過死生之巔的南麓,他抬頭看了一眼結界嚴合的紅蓮水榭。
墨燃的腳步經不住慢了下來,最後不動了,停在原處,仰頭望著雲煙浩渺的遠山。
楚晚寧閉關已經三月有餘了。
這一世,對這個人的仇恨似乎漸漸淡去……即使反複告訴自己,不要忘卻楚晚寧拋棄他與師昧二人時的嘴臉,但有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惻隱,會心亂如麻。
夏司逆跟他走在一起,此時見墨燃神色有異,又見他盯著南峰出神,心下微動,問道:“怎麼了?”
“小師弟,你說我們走之前,他出不出得來?”
“……他?”
“啊。”墨燃愣了一下,回過神,衝著楚晚寧笑了笑,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覺得這個小師弟著實乖巧懂事,也是十分喜愛,“我說的是我師尊,就是玉衡長老。”
楚晚寧:“原來如此……”
墨燃歎了口氣,喃喃道:“他以前從來沒有閉關這麼久過。難道在金成池,真是傷的重了?”
這是他許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師尊。
楚晚寧明明已知不可能,卻仍忍不住問:“你……可有些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