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笑了兩下,墨燃正想說什麼,卻因楚晚寧指尖點著他的頭,煙雲般飄逸的袖子正落在他麵上,布料輕盈,似綃非綃,似緞非緞,觸感溫涼似水。不由一時想到了什麼,愣了一下。
方才在屋裡,自己意亂情迷去扯楚晚寧衣衫,扯了半天沒有扯開,他還以為是楚晚寧穿的嚴實。
但此刻細看那衣服的料子,墨燃卻突然認出來這是昆侖踏雪宮產的“冰霧綾”。
昆侖踏雪宮是上修界眾仙家裡最為高冷避世的一個門派,凡其弟子,五歲入門,一年後即須進入昆侖聖地閉關修行,直到結出自身靈核後,才能出關。雖說靈核本身就是自帶,修行不過為了將它召喚出來。但這個時間十分漫長,往往長達十年到十五年之久,期間不得有無關人等入內。於是弟子的吃穿就成了麻煩事,吃的還好,因為昆侖聖地毗鄰王母湖,踏雪宮弟子們每日吃食都可以自行入湖捕撈,可是衣服總不能自己織吧?
於是乎,“冰霧綾”應運而生。
用這種綾羅裁出的衣服,非但輕柔如煙,且本身附著避塵咒訣,灰塵沾染不上,除非濺到了血水一類的汙漬,否則不需清洗。
但最妙的是“冰霧綾”會隨著主人的身體形態改變而進行變化,這點對於踏雪宮弟子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們五歲入禁地,可能要到十五二十才能出關,這期間漫長的歲月,從垂髫小兒到玉立青年,冰霧綾織就的衣服正好能與他們一同生長,免去了衣不合身的尷尬。
——可楚晚寧沒事穿著這種料子做的衣服乾什麼?
墨燃眯起眼睛,腦海中忽然有一簇火花擦亮,他猛然覺得有哪裡不對,似乎某個東西,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是什麼呢……
“叨擾了,請問掌櫃何在?”
一聲中氣十足,但和藹客氣的青年嗓音驀地打斷了墨燃的思緒。
往下看去,竟是日間在軒轅閣出現的那群儒風門弟子,為首的鶴麾飄飄,手持佩劍,那劍柄掀開門簾,探了半個身子進來。
“這不是葉忘昔的跟班嗎?”墨燃瞬間來了精神。
儒風門有七十二城,弟子之間通常不會認識。至於南宮駟,他單獨坐在一個雅間裡,背朝著門口,因此那群少年掃了眼客棧裡穿著常服的同門弟子,也沒有認出張熟臉來。
葉忘昔對上南宮駟,這可有好戲看了。
“實在是對不住了,今晚小店被包了場子。”老板娘一邊匆匆迎將過去,一邊暗罵自己竟然忘了關門落鎖,“幾位仙君去彆家看看吧,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
為首的少年麵露難色:“唉,怎會這樣?彆的店家我方才也去看了,烏泱泱的都是人。我們這裡帶了位瘦弱姑娘,她已經許久不曾休息了,想著找個好些的住處讓她睡一覺。掌櫃的,煩勞您去問一下那位包場的大爺,能不能讓出幾間房來?”
“這……人家恐怕是不願意的。”
少年作了一禮,彬彬有禮地懇求道:“隻消老板娘去問一問,他若不願,那便算了。”
老板娘還未來得及說話,靠門那桌忽然有南宮駟的隨從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氣衝衝道:“問什麼問!出去,出去!彆打擾我家公子吃飯!”
“就是!身上穿著儒風門的衣服,居然好意思帶個姑娘睡覺,也不嫌給自己門派丟人!”
少年沒料到他們竟如此誤會,霎時臉漲得通紅,忿然道:“這位道友何故含血噴人?我儒風門堂堂正正,自然不會行這苟且之事,這姑娘乃是我家公子好心所救,豈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你家公子?”南宮駟的隨從瞟了一眼雅間,見少主仍舊漫不經心地喝著燒酒,似乎默認了自己趕人的行徑,於是放寬了心,提聲冷笑道,“世人皆知儒風門的公子就一位,你家那位又是誰啊?”
“在下儒風門葉忘昔。”一個溫雅的嗓音自門簾外響起。
眾少年紛紛回頭:“葉公子——”
葉忘昔一身黑衣,英俊的麵容在燭火中無端多出幾分清秀,他負手進了客棧,身後跟著個戴著麵紗,露出雙惴惴不安柔眸的女子,正是宋秋桐。
“……”墨燃一瞧見她,頓時額頭青筋暴跳兩下。
冤家路窄,怎麼又是她……
南宮駟的隨從看到來的人竟是葉忘昔,先是紛紛一愣,隨即就有幾個沉不住氣的,臉上露出了嫌惡之色。
這葉忘昔是儒風門第一長老的養子,隸屬於儒風門七十二城的“暗城”。顧名思義,暗城擅育暗衛,儒風門掌門原本將他教養成為下一任暗衛首領,但因葉忘昔根骨不適宜暗衛心法,漸漸的也就轉至主城,成了尊主的左膀右臂。
因為葉忘昔早年暗衛的身份,他行事低調,知道他名號的人極少。不過尊主倒是很器重他,這些年,派中甚至流傳出葉忘昔是尊主私生子的風言風語來。或許是因為這原因,正牌少主南宮駟素來與葉忘昔不睦。
少主不喜歡他,底下的隨從又哪裡能對葉公子有什麼好印象呢?
原本作為小輩,他們是萬不能得罪葉公子的,但是這群人各個都是南宮駟的親信,直接受命於南宮,因此氣氛僵凝許久,還是有性子粗獷的人冷笑兩聲,開口了:“葉公子還是請回吧,今日這客棧之中,恐怕騰不出給你的位置。”
“公子,既然他們說沒有空處了,那、那我們再尋彆處吧。”宋秋桐伸出纖纖玉指,拉住葉忘昔的衣擺,惶然道,“何況這裡用度奢貴,我實在不敢教公子再破費了……”
墨燃在樓上聽到這兩句話,翻了翻白眼,心道這家夥當真走哪兒都是這柔弱可憐的腔調,當初坑他,現在又來坑葉忘昔。
葉忘昔正要說話,忽然間,一道龐大的白影從裡間竄了出來,猛地襲至葉忘昔身後。
宋秋桐失聲驚道:“公子小心!!”
“嗷嗚嗚!嗚嗚嗚!!”
隨著嘹亮的啼嗥,一隻通體雪白的妖狼發足狂奔,繞著葉忘昔就瘋狂地轉起了圈兒來。
“…………”
在眾人一片靜默中。
葉忘昔垂下眼眸,對那個足有三人高,此刻卻黏在地上打滾的白毛妖狼詫異道:“瑙白金?”
這隻妖狼正是南宮駟的坐騎,因為瞳赤若瑪瑙,毛白如飄雪,爪尖一抹金,故而得名瑙白金。
既然瑙白金在這裡,南宮駟肯定也已大駕光臨。葉忘昔抬手摸了摸瑙白金湊過來的白絨絨大腦門,四下環顧。
沙——
竹簾被一隻手撩開,衣袖鮮紅,沿口還纏著金絲包邊。
半張透著不耐的臉龐露出來,南宮駟雙手抱臂,閒閒靠在雅間裡,掌裡還拎著一壺燒酒,他看了葉忘昔兩眼,嗤道:“有趣兒,怎麼走哪兒都能碰到你。你跟我跟得這麼緊,若是惹得彆人說起咱倆的閒話,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