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聽到一半時就已臉色鐵青,等守衛說完,半天才道:“四鬼王看中他了?”
“怎麼?”
“……沒怎麼。那就算了,叨擾。”墨燃無不陰沉地轉過身,往樓下走了兩步,然後在對方未及反應過來時,神武見鬼已凝於掌心,猛然翻身勒住守衛的脖頸!
紅光刺目,一閃而過。
所謂神武,能傷鬼能殺神,那守衛隻來得及瞧見眼前猩紅色柳葉翻飛,聽到這個新來的青年無不憤恨地說了句:“你還真當老子不敢和鬼王搶人!”便瞬息神消智散,昏迷在地。
墨燃抬手施法,將他捆嚴實了,嘴也給封上,踢到一邊,便急不可耐地朝走道儘頭跑去。
儘頭三間,每間都是楚姓孤魂。
但墨燃不知為什麼,仿佛心中有所感應一般,甚至自己都沒有細覺究竟是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異感,他就砰地推開了門,因為跑得太急,微微喘著氣,在第二間小閣前站定。
他喘息著,一縷細碎的墨色長發垂落在眼前,他忘了去拂開,隻定定瞧著裡麵——
容九說的不錯。
這是個與獸籠差不多大小的單間,四壁淒清,一切都是死一般的灰白色。
唯裡頭的那個人,顯得很溫暖,像茫茫冷白裡的火焰。
並不是每個“貢品”都是被鎖縛著的,至少楚晚寧沒有。或許因為他已經被四王看上,守衛不敢得罪,在他房間的地上甚至還鋪著雪白的獸皮毛氈,厚實柔軟,猶如隆冬裡的一場新雪。
楚晚寧躺在氈子上睡熟。這個人看似殺伐果敢,其實內心總有些不安寧,睡著的時候這一點最明顯,他總習慣蜷著身子,把自己縮的很小。
好像在給自己取暖,又好像怕占了誰的空處,薄薄的人,顯得有些可憐。
這個魂魄和人魂不一樣,臉上沒有血汙,清俊英挺。身上的衣衫也換了,穿的是一件晚霞般織錦燦爛的紅色綢裳,寬袍,大袖,盤龍飛鳳,金蝶漫舞。
墨燃幾乎是踉蹌著上前,在他身邊跪落,伸出顫抖的手,去撫摸楚晚寧的臉。
“晚寧……”
脫口而出的不是師尊,而是前世他最後一段時光,慣於喚他的那兩個字。
仇恨血海,入骨纏綿。
楚晚寧被他抱起,昏沉沉的,良久才醒。
睜開眼睛,卻瞧見自己靠在墨燃懷裡,眼前那張青年稚氣未脫的臉,何曾有過如此關切。他覺得這或許是夢,於是眉頭緊蹙,半晌歎了口氣,複又把眼簾合上。
“師尊!”
耳邊有人喚他。
這回喚的不是晚寧了。
“師尊!師尊!”
楚晚寧驀地睜開鳳目,麵色雖然未有多變,但指尖卻出賣了他,微微顫抖起來。
下一刻,墨燃就捉住了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又是哭又是笑,明明如此英俊的五官,卻在情切之下變得那樣狼狽、失態。
“師尊。”他哽咽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好像什麼都不會說了,隻會不住重複,“師尊……”
楚晚寧被他緊緊抱著,終於回過神來,下意識就覺得不妥,於是掙開墨燃,起身瞪著他。
怔愣良久,一語不發。
忽然怒極。
墨燃未曾反應,楚晚寧的手便抽走了,而後反手一巴掌抽在了墨燃臉上,黑眉怒豎,劍拔弩張。
“混賬,你怎麼也死了?!”
墨燃張了張嘴,正想解釋,卻忽然瞧見朦朧月色下,楚晚寧怒意雖盛,但長睫毛下的那雙眼睛卻是隱忍的,悲傷的,似乎有不甘,似乎還有一碰就碎的無邊水色。他罵完之後,便緊咬著下唇,要把那些讓他覺得屈辱、覺得丟人的哽咽都死鎖住。
有的人破了個口子,就恨不得五花大綁讓全天下知道他受了傷。
但有的人心高氣傲,那些委屈苦痛,縱使會紮得滿喉嚨鮮血,也要生生吞落,不與人說。
他不說,墨燃從前也就不知道。
如今知道了,隻覺得很心疼。
他想去抱楚晚寧。
但楚晚寧推開他,沙啞地:“滾。”
楚晚寧側過臉,一層冷硬覆去萬重心傷。
“你年紀輕輕就死了,還有什麼臉麵來見我。”
“師尊……”
“滾出去。”楚晚寧把臉側得更偏了,“你我師徒情誼已斷,我玉衡座下,不收盛年夭亡的廢物。”
盛年夭亡……
墨燃原本難過,聽他這麼一本正經地斥責自己,忽然覺得心頭一暖,似有春水汩汩流出。他拿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而後覆到眼睛上,忍不住又是苦甜,又是酸澀地笑了。
楚晚寧聽到他輕笑聲,更是大怒,回頭厲聲道:“你笑什麼,你——”他惱火之下又要去扇墨燃巴掌,手卻被墨燃捉住。
青年溫潤的眼睛緩緩眨了眨,沒說話,而是帶著他的手,鄭重其事地覆在自己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