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桑樹下吃飯時他有些得意,雖然嘴上不說,臉上也瞧不出來,但一雙眸子總往壩子上看,看自己打好的那一些稻穀,高高的壘成一座金山。
“菱兒,去給仙君再添碗飯。”
眾人圍坐一團,大娘瞥見墨燃吃的快,不消一會兒碗就見了底,忙說道。
墨燃卻把碗筷一放,很著急似的,笑了笑說:“不用,我吃飽了,我有點事兒,要先出村子一趟,遲一些再回來,你們先吃。”
菱兒很驚訝,旋即流露出了些不安:“仙君就吃這麼一點嗎?可是飯菜不合你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歡……我要不……再去給你單獨做一些……”
“沒有沒有,很合口味。”墨燃自然是瞧不出姑娘家那些心事的,爽直地笑著擺了擺手,大步往馬廄方向走去。
楚晚寧問他:“你去哪兒?”
墨燃側過半張臉笑:“去買些東西,很快就回來。”
“仙君——”
“算了,隨他吧。”楚晚寧夾了一塊煎豆腐,淡淡地說道。
雖然這兩位仙君是一塊兒來的,但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低,誰說話分量更重,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更何況楚晚寧天生長得便有些肅冷,既然他開口了,村人也就不好再多問,由著墨燃去了。
用過了飯,眾人三五成群,要麼在地裡頭嚼煙葉子,要麼就眯著眼打盹曬太陽,農婦聚著一塊織禦寒衣物,孩子們騎著竹馬嘰嘰喳喳地玩鬨,一隻瘦不拉幾的家貓滿懷期待地在地上嗅著,粉紅色鼻尖一抽一抖,支棱著耳朵,它想在殘羹冷炙裡找一些用以果腹的吃食。
楚晚寧捧著被熱茶,靠著一座穀堆在歇息,見那貓瘦小得可憐,便向它招了招手,想給它弄些東西吃,可惜它對生人很是警覺,見楚晚寧抬起手還以為是要打它,刺溜一聲就竄遠了。
楚晚寧:“……”
他長得有這麼凶?貓都不待見?
正無不陰沉地托腮想著,忽聽到銅片叮當的聲音。菱兒興高采烈地也捧著一杯茶,坐到了楚晚寧身邊。
楚晚寧轉頭看她,沒有太多表情。
這個姑娘十分俏麗,更難得的是她並不瘦弱,是窮鄉僻壤難得能出的豐滿女性。她也很懂得打扮自己,沒有餘錢買佩飾,她就揀了些細碎銅皮鐵片洗乾淨了,磨成溫潤的圓環,串在衣擺上,走起路來叮叮當當作響,陽光下泛著燦爛的光。
“仙君。”她脆生生喊他,聲音像熟透的漿果。
楚晚寧道:“何事?”聲音像清冷的煙霧。
菱兒為他的不近人情而微微一愣,但隨即粉飾太平,笑道:“沒什麼,看仙君一個人坐著無趣,想來陪仙君說說話。”
“……”
楚晚寧不認為自己長著一張和藹可親的臉,那隻貓大概就是最好的佐證。但人和貓畢竟是不一樣的,貓不會算計,人卻可能彆有所圖。
果不其然,菱兒與他不痛不癢地講了一堆有的沒的之後,似是隨意地問了句:“仙君,你們死生之巔……要收怎麼樣的人當弟子呀?你看我這樣的……可不可以?”
楚晚寧道:“手伸出來。”
“啊……”她睜大眼睛,隨即有些興奮得照做了。楚晚寧把指尖輕搭在她的脈門處,半晌之後撤了,說道:“不收。”
菱兒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是、是沒有慧根嗎?”
“我讓你伸手,你就知道我是要測你靈核,那你自己應當之前也問過彆人吧。”楚晚寧說道,“姑娘仙緣淺薄,隻怕修到耄耋之年也無法築基,空留山中隻是光陰虛度,還是斷了這個念頭為好。”
菱兒就不說話了,垂了臉,很是失落的模樣。半晌才搖了搖嘴唇,小聲道:“多謝仙君指點。”
“不謝。”
她默默地走了,楚晚寧看著她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對於下修界的許多人而言,他們會比上修界的百姓更渴望能夠躋身仙門,因為修仙對上修界的人來說不過是為了光宗耀祖,搏出一個好聲名。
但對於下修界的人而言,有的時候卻意味著保命。
楚晚寧靠著穀堆,又喝一口茶,如今天氣已轉涼,才這麼一會兒沒喝,茶水已經漸冷了。他三兩口飲儘,閉上眼睛想小憩一會兒,然而昨天晚上睡得太遲,今天又忙了一上午,這一睡就成了深眠,轉眼大半日過去。
待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空中已是一片血色,樹梢上昏鴉嘲哳,田壟間隻剩了整齊的稻梗子和飄落的穀屑。
楚晚寧一驚,驀然睜大了眼。
他居然靠著穀堆一覺睡到了黃昏,大約是因為他身份使然,那些農人也沒有好意思去叫醒他,非但由著他這麼睡,還有人怕他著涼,給他身上蓋了件衣裳。
“……”
衣裳……
楚晚寧想要坐起來,鼻尖卻忽然傳來熟悉的味道,他回過神來,垂了眸去看那件衣袍,料子很粗,但洗的乾乾淨淨的,針線罅隙裡縈繞著皂角清香。
是墨燃的衣服。
不知為什麼,明白過來這一點後,楚晚寧原本要坐起來的動作又棄止了,他放鬆背脊躺了回去,半張臉掩在衣袍下麵,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微微眯縫著,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真是瘋了。
他眯著細軟的睫毛,在地頭田間找那個人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畢竟如今墨燃出落得這麼英俊高大,站在哪裡都會顯得十分惹眼。
那年輕男人正在幫村長他們把割好的稻子抱到牛車上去,他背對著楚晚寧,大約勞作了一天實在有些熱了,他和其他農人一樣,把外袍和上裳都脫了,裸·露著精壯的、蜜色的背脊。
熟燙的夕陽下,他寬闊的後背洇著熱氣,汗水順著肌肉聳動的紋理緩緩滑落,淌到腰窩裡,蜿蜒到緊實的腰線下……
他像火熱的鐵,像爐中的炭,把所有柔情蜜意都燒成蒸騰的雄性·欲望,楚晚寧遙遙看著,眼底漸漸就淡去了其他所有的景象,隻剩下那人鮮麗的皮毛,流暢如獵豹的肌肉,還有和村長說笑時偏過的半張臉,梨渦融融,目光良善,瞧上去英俊又迷人。
似乎感到背後的目光,墨燃回過頭來,楚晚寧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心跳卻快得像一場急雨,耳邊都是隆隆的血液聲。
過了好一陣子,他從悄悄地張開一道縫隙,自睫羽簾子下頭張望。墨燃已經轉過身了,菱兒從壟上朝他走過去,眼波含羞,遞給他一塊手帕。
“仙君,擦擦汗吧。”
墨燃正抱著一摞稻草往車上運,聞言笑道:“太忙了,等一會兒。”
菱兒顯得很高興,就站在他旁邊看著,時不時伸出手去搭一把。墨燃對於這個姑娘的熱心頗感意外,說道:“謝謝你。”
她更加欣喜,身邊這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身上,散發著觸手可及的陽剛魅力,她聽見他的呼吸,看著他張弛有度的肩膊,不由自主地就紅了臉,一時也忘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攥著帕子柔聲道:“仙君,你的汗要是再不擦,都要淌到眼睛裡去啦。”
墨燃忙忙地說:“沒手,沒手。”
“我來替你擦……”她話還未說完,就感到背後一陣寒意。
楚晚寧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們身後,他肩頭還披著墨燃的黑色厚外袍,眉目間懨懨的,帶著些剛蘇醒時的戾氣,他說:“墨燃。”
“啊?”方才還沒空的人,立刻放下了稻穀,揉著鼻尖回頭,在看到楚晚寧的瞬間展顏就笑,“師尊總算是醒了。”
楚晚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不冷?”
墨燃笑著說:“熱。”
他話音剛落,攢在烏黑眉毛間的那滴汗珠就淌了下來,一不留神,淌到了他的眼睛裡,他哎呀一聲眯起一隻眼,用另一隻眼精亮而執著地望著楚晚寧。他當然不好意思問一個姑娘家借手帕,便央楚晚寧:“師尊,我的眼睛……”
“我手帕洗了。”
“……”
菱兒見狀忙道:“那用我的——”
楚晚寧卻沒有理會她,徑直上前。他神情寡淡,卻欺身仰頭,抬起素白的衣袖,攥著袖口,細細地,替墨燃擦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