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逼少爺薛蒙,人窮氣不短。
他不鹹不淡地拱了拱手:“南宮掌門。”
“真是英雄出少年,俊俏!厲害!你看看這鼻子,這眼睛,嘖嘖,精神!果然虎父無犬子!”
薛蒙:“…………”
南宮柳回頭對薛正雍道:“薛兄,區區真是羨煞你了,你看,放眼當今天下,哪家公子有令郎的半寸氣概!要說我,偌大一個修真界,那麼多青年翹楚,令郎要是稱第二,那沒人可以稱第一!”
薛蒙原本還端著,嫌惡他,但南宮柳好像根本沒有看到薛蒙臉上的疏遠似的,把一籮筐的熱烈褒讚一股兒腦往薛蒙身上砸,把好好的小薛公子都砸暈了,到最後竟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等他再次悄聲跟墨燃說話的時候,說的已經是:“咳,這個南宮掌門,雖然浮誇了些,但講的倒是大實話。”
“什麼大實話?”墨燃好笑,斜眼看他,“說天下你是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怎麼了,我可是靈山大會的……”
“那是比賽,許多散修都沒有參與,你以為天下英傑,就真的在那個小小賽場能角逐出來了?”
“…………”薛蒙的臉漲紅了,過一會兒,不忿地嘀咕,“算了,知道你羨慕我。”
若是年少時,墨燃必然又要嘲笑他一番,但是如今話到嘴邊,又覺得薛蒙就這點爭強好勝又自戀的脾性,有什麼好爭的,於是點點頭,笑道:“好好好,是羨慕你,你最厲害了。”
不過再抬眼去看南宮柳的時候,墨燃眼底的笑意卻斂去了。
這世上的惡人分為很多種,有些人大逆不道,罪可通天,全天下都恨不能得而誅之,殺之後快。
但有些人呢,那可厲害了,他們憑著那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溜須拍馬之能,明明爛到骨子裡,卻不被眾人所鄙夷。
墨燃前世是第一種人,但他最恨的,不是世上那些同他作對的善人,他不恨梅含雪,不恨薛蒙,他甚至敬佩葉忘昔,可憐葉忘昔。
他最討厭南宮柳這種,隻要有一點可利用處,就跪在地上舔人家痔瘡的馬屁精。
媽的,吮癰舔痔之徒。
自打南宮柳進來,楚晚寧就一直立在窗邊,看著外麵儒風門屋舍整齊,恢宏壯麗的景象。
高處風急,吹得窗口遮著的香軟紗簾一陣朦朧,楚晚寧立在那片朦朧裡,南宮柳臉上熱火朝天的親切凝了須臾,很快又收拾好,朝著窗邊走去。
“楚宗師……”
楚晚寧沒有看他,神情寡淡,說道:“南宮掌門,你我之間,早已知根知底。”
那軟成春水的香紗借著東風,一個勁地往他臉上拂動,惹得楚晚寧有些不耐煩了,一抬手,猛地抵住那惱人的玩意兒,淡淡道:“不必寒暄。”
南宮柳就笑了笑,說:“區區也沒彆的意思,想著多年沒和宗師見麵了,來問候一聲,僅此而已。宗師,你又何必拒人於千裡之外呢?”
“我來是為南宮駟。”楚晚寧依然沒有轉頭,“不是為你。”
“駟兒看到你會很開心的,你雖沒有收他為徒,但卻對他有啟蒙之恩,你走之後,他常常跟我說想你。”
“……”
見楚晚寧終於沒有出言反斥,南宮柳又道:“宗師,彩蝶鎮天裂時你慨然赴義,令世人歎服,後來得了懷罪大師相救,重返元陽,但想必身子還沒恢複好吧?儒風門特意為你備了二十枚極品養魂丹,替天下仙士,對宗師表個心意,還請宗師收——”
“南宮柳。”
楚晚寧終於回頭正眼看他了,但口中稱呼也已變了。他撤回了抵著香紗的胳膊,驀地轉身,修挺身影似乎融在了大片天光裡。
他眸如焰電,眉凝冷霜,眼神極其陰森。
“彆把我架在高處下不來,區區一個儒風門,如何就能替天下仙士謝我了?誰給你的臉麵。”
“……”南宮柳嘴角抽了抽,麵上媚笑總算沒有墜落,半晌笑道,“你看你這又是何必……”
薛正雍知道楚晚寧和南宮柳關係不好,整個修真界都清楚,楚晚寧十五歲時,南宮柳拜其為客卿,好吃好喝好住,跟神一樣地供著,但沒過幾年,楚晚寧忽然在儒風門大殿和南宮柳當眾翻臉,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是什麼“金成池”“神武”“湖底精怪的要求”“道義”“久病”,“夫人”反正旁人也聽得一頭霧水。
但所有人都知道,楚晚寧最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他當時受祿萬金,每月有靈石靈符千餘件,可他分文不取,錙銖不要。他立於殿前,當眾解下腰間乾坤囊,將所有餘錢儘數退還,然後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摘下了當年拜客卿時,南宮柳贈與他的極品上師玉冠,散落長發,將玉冠交還給儒風門的司禮官。”
——這是下修界許多說書先生津津樂道的橋段。
“南宮柳麵色難看,卻依舊試圖打個圓場,於是對楚宗師說:‘仙長效力於本門那麼久,即便要走,該結清的錢兩還是要結清的,儒風門不想落一個占人便宜的口舌。’
楚宗師卻道:‘昔日我效命殿前,隻為報容夫人一飯之恩。而今夫人已逝,貴派與我道義相左,我無意再留。銀錢也不必了,我恥於食君俸良。’言畢合目轉身,辭離儒風門。”
薛正雍原本以為是說書先生在誇大事實,因此曾經試著問過楚晚寧儒風門到底怎麼得罪他了,但楚晚寧不愛在背後說人,因此也隻搖了搖頭,從未細講。
但眼下看來,說書先生的話竟可能分毫不虛。
王夫人見氣氛僵凝,忍不住出來打圓場,柔聲道:“玉衡長老,你不要動怒,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又轉身對南宮柳斂衽一禮,“南宮仙君,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死生之巔不缺靈石珍藥,您的養魂丹我們不能收……”
“……哈哈,夫人說的不錯,是區區考慮欠周了。”南宮柳拾了個台階下,便從善如流道,“玉衡長老,得罪,請長老不要往心裡去。”
墨燃在旁邊看著,心道,這人被師尊潑了一臉冷水,居然還能笑得那麼從容自若,真厲害。
這樣想著,低頭喝了口盞中的日照雪青茶。
誰成想就在他喝茶的那會兒功夫,南宮柳笑眯眯地,已來到了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