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唉,好吧好吧。”
徐霜林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想要朝著楚晚寧所在的巨木頂端飛掠過去,豈料一道黑影閃入眼前,墨燃立在風裡,抬手橫鞭,止住了他的去路。
“霜林長老,請指教。”
徐霜林眨了眨眼,忽然嗤笑出聲來:“攔我?你們可真是師徒一心,令人感動。”
楚晚寧則邊打邊對墨燃道:“結界。”
“都設下了。”
原來方才墨燃沒有出現,是奉了命令在泠水湖一圈加設結界屏障。這次的天裂雖然沒有當年彩蝶鎮那麼誇張,但是無間地獄關押的都是心性扭曲、神智全失的厲鬼邪魔,逃出三五個還好,若是逃的多了,到時候紅塵間恐怕又是血雨腥風,半天不得消停。
墨燃和霜林交上了手,兩個轉眼間拆了十來招。墨燃說道:“霜林長老彆總試圖往我師尊那裡跑,你該對付的人,是我。”
“乾什麼?”霜林倏忽笑了起來,“這年頭打架還要強製對象了?不是我說,年輕人,你也太凶了些,叔叔年紀大了,怕經不起你那麼粗暴。”
墨燃:“……”
“跟你來,要被弄壞的。”他笑嘻嘻道,“小哥哥饒命,放我點水,讓我去玩玩你師尊唄?”
墨燃其實並不知該怎樣麵對徐霜林,他前世親眼見過徐霜林的死,知道他應當不是惡人,豈料這輩子幕後之人,除了南宮柳,竟也有他的一份,一時間有些無措,因此緘默不語,隻專注於和他對招。
見鬼有著和天問一樣的審訊之能,隻要順利纏住徐霜林,問出他內心真實所想就絕非難事,但徐霜林身法輕盈,進退之間,比南宮柳不知高明多少,一個人飄飄蕩蕩,在支離破碎的冰湖之上就如紙鳶飛舞,紅光隻能擊中他,卻不能牢牢地鎖住他。
何況因為他是葉忘昔的義父,在事情沒有弄清楚前,墨燃手下總忍不住留有三分情麵……
徐霜林忽然又邪氣地笑一聲:“差不多啦,墨宗師,我先跟你說句對不住。”
墨燃不知他為何這麼說,一怔:“什麼?”
“因為我要欺負你師父啦。”
徐霜林抬手,指尖光影一閃,一道白練朝著高處楚晚寧撫琴的方向尖嘯著撲殺而去。
墨燃最掛心楚晚寧,頓時分心,徐霜林眸色一暗,另一隻手掣出腰間折扇,身手淩厲地往墨燃喉間遞去。
“刹——”
霎時間血花飛濺,墨燃雖避得快,但脖頸仍被扇尖尖利的倒刺刮傷,徐霜林收回那染著墨燃鮮血的扇柄,反手往地下一指,隻見得一滴血珠落入湖中,湖底忽然亮起一道綠瑩瑩的光亮。
低頭一看,原來南宮柳和徐霜林方才守護的木係核心陣法,那把神武竟浸在冰湖湖水裡,汲取著周遭草木精華。
此時,因著墨燃這一滴靈氣極盛的鮮血,那把神武猛然爆發出奪目的碧色光華,大地震顫,幾許死寂後,一把古拙鋒利,吹毛斷發的凶悍黑刀破水而出,光芒大熾!
徐霜林朝南宮柳喊道:“禁咒開了!他要出來了——快到天裂下麵去,迎戰!迎戰!”
迎戰?
他們從無間地獄喚出了某個人,難道就是為了打一架嗎?
但這個念頭隻在墨燃腦中一閃而過,當他看清浮在半空中的那把神武時,卻再也無作他想,整個人猶如被鞭子抽中,木僵而立,說不出半個字。
因為那把彙集著木屬性的陣眼武器,竟是……
踏仙君的百戰凶刃——神武不歸!!
墨燃忽覺得胸口一陣悶痛,眼前陣陣發黑,耳中似乎有某種他聽不清的囈語在不住重複。他喘不過氣來,隻覺得前世的鮮血從夜色中撲殺而來,將他渾身浸透,他惡心,暈眩,心跳地虛快……
眼見著徐霜林拿了不歸要做什麼,墨燃來不及多想,抬起手,想要召回神武。可是靈力方一探出,就聽得楚晚寧的琴聲驟停,他突覺不對,忍著那莫名的窒悶,回過頭去。
瞳孔猝然收攏。
“師尊!!”
他怎麼就忘了!?楚晚寧的靈核脆弱,早在軒轅會出來,就有郎中說過,不歸似乎與楚晚寧有某種排斥之力,它會反噬楚晚寧,會讓楚晚寧原本就薄弱的靈力核心更加無法承受。
他怎麼就能忘!
墨燃猛地斷去了自己和不歸的聯係,飛掠上巨藤,在靈藤委頓的前一刻發足躍起,一把抱住痛到麵色蒼白的楚晚寧,與他一同落到旁邊的橘樹林裡。
於此同時,楚晚寧召出的天問萬人棺也紛紛破碎瓦解,但所幸那些被蠱惑的人已經混淆不清,雖然沒有完全醒來,但也不再聽南宮柳的指使,一個一個茫然呆立著,臉上都是做夢般的神情。
“師尊!”墨燃又急又悔,他跪在雪地裡,抱著眉心緊蹙的楚晚寧,不住地撫摸楚晚寧的臉,“你怎麼樣?”
他看到楚晚寧嘴角有血絲滲出,更是心疼如絞,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拭,擦著擦著就忽然想到了前世楚晚寧亦是這樣躺在他懷裡,在昆侖雪山之巔,七竅流血而亡。而他也和現在一樣,倉皇地擦拭著斑駁血跡,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如錐入心。
他眼眶都紅了:“是不是很痛?”
楚晚寧受不歸的煞氣影響太大,他覺得那煞氣都在瞬間往自己的胸口流竄,像要把他的胸腔剖開。
更要命的是,他眼前似乎有很多殘破的幻象在扭曲閃爍。
他搖了搖頭,努力把那些模糊不清的幻象甩開,掙紮著去看南宮柳那邊,而隻瞥了一眼,他臉上最後的血色也猛地消退淬滅。
他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抓住了墨燃的胳膊,啞聲道:“那邊,當心!”
墨燃見他麵如金紙,一雙眸子裡閃著極大的震愕,映著火光……
火光?
他回頭,天裂裡湧出的不再是小鬼小怪,而是滾滾的地獄熔岩,地火自天上翻沸著流下。那些同時逃出來的鬼怪都在這洶湧的邪火中被份成焦灰,甚至連淒厲哀鳴都來不及發出,就化成了一陣青煙。
這是怎樣詭譎的情形?
地獄熔岩掛在天幕,猶如一道壯闊宏麗的金紅色瀑布,緩慢從容地流淌,險惡瑰麗地舔舐,熔岩流到泠水湖,碎冰和湖水竟也和柴火一般被點燃,開始熊熊燃燒。站在最前麵的南宮柳和徐霜林開啟了最強悍的水係咒訣,才不至於被大火吞沒。
火焰流的雖緩,但也很快就要燒到那些僵立著,中了珍瓏棋局的人了。
墨燃暗罵一聲,抬手結印,但水係陣法他不熟悉,結了一半,懷中楚晚寧驀地摁住他的手,臉色蒼白道:“結印錯了。我來。”
墨燃攬著他,讓他靠著自己坐起,但卻止住了他的手:“彆再動了,你教我。”
楚晚寧雖有猶豫,但也知道自己的靈力一時受損,不一定能施好法術,人命攸關的事情,不能含糊。於是他握住墨燃的手,將他的十指一一搭好,擺正位置,而後沙啞道:“施咒。”
靈流自指尖溢散,在空中迅速撐開結界,形成藍色的水波,包裹住那些心智迷失的傀儡。
楚晚寧稍鬆一口氣,想誇墨燃幾句,豈料睫毛一抬,瞧見地獄之光映照下,那張英俊臉龐上,竟有濕潤的淚痕閃爍。
他……怎麼哭了?
是因為誰?
楚晚寧有些茫然。
師昧不在這裡,薛蒙沒有受傷,其他人墨燃都不認識,所以,他是否能鬥膽包天地貪心,墨燃此番落淚,是為了自己?
“……彆哭。”
墨燃回過神,近乎是倉皇又胡亂地擦了擦臉。
“這麼大的人了,像什麼樣子。”
墨燃隻目光濕潤地望著他,問他:“疼嗎?”
聽他這樣說,楚晚寧愣了一下,而後疼痛未熄的胸口,陡生一陣柔軟如溫泉溪水的暖意。悲苦和溫柔交織在一起,酸和痛,甜和澀,他生平第一次在大災劫前生出於私情有關的心事來。那樣不合時宜,可卻遏製不住。
“一點小傷而已,大概是方才同時召喚兩把神武,靈力損耗太大,所以舊疾發作。”楚晚寧抬手,猶豫一下,摸了摸墨燃的頭發,“不用擔心,我不疼了。”
而後他又轉過頭,去看那浩浩湯湯的地獄之火,烈焰紅蓮。
眸色漸沉,眼底痛疼鎮下,目光近趨狠穩。
“你看準了南宮柳要做什麼,找好時機。”他頓了頓,再開口時再無躑躅,“殺了他。”
楚晚寧目光極恨,其中更有悔意。
南宮柳說的不錯,在金成池邊,正是當年十四五歲的自己,初涉紅塵,知世未深,放過了那時就已露出惡魔臉龐的南宮柳,甚至為了顧及上修界安穩,為了不讓尚且年幼的阿駟知道,他也沒有把南宮柳為了得到神武,獻出自己妻子的事情公之於天下。
是他年輕時愚昧的天真,過多的善意,釀成了如今局麵,是他放虎歸林,惹來此刻滔滔紅蓮業火……
南宮柳究竟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