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
仙藥不見了,仙藥不在裡麵。
亦或許方才撞擊劉老,得到仙藥,那也是一場夢?
不對,這都是夢,是一場接一場的……
他崩潰,他的意識混亂離析,他絕望地抬手磨蹭著自己的臉頰和眼瞼,他喃喃著:“不對,有的……我明明放在裡麵的……仙藥……有仙藥的……有的……有的……”
他又一次瘋狂地找尋起來,就那樣跪在楚晚寧的屍身前歇斯底裡地找尋起來,他眼中躍動著可怖的輝光,可是嗓音卻越來越哽咽,越來越絕望,他最後俯身大哭起來。
“我放進去的,我放進去的!!”
他一掌拂開麵前七零八落的雜物,無數叮叮當當的瓷瓶滾落,甚至破碎,他在一片殘塊破落中跪爬著往前蹭去,碎片紮進了他的皮肉膝頭,他不管,他朝蓮池裡躺著的那個人爬過去。
他最後將他從池中抱出來,將這具冰冷的軀體緊緊抱在懷裡。
——那是他前生一直想做,卻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他抱著楚晚寧的屍身,細雨仍在纏綿無止地下著,天色一層層地亮起來,但與他們無關,他抱著楚晚寧的身體在哭,他貼著他的臉頰,親吻著他的鼻梁,眼睫,嘴唇。
“師尊……求求你……理理我……求求你……”
那一瞬間,他的身影和曾經在亂葬崗上,抱著母親腐爛掉的身軀崩潰嚎啕,懇求過路君子將他與母親一同埋葬的孤兒,就那樣交疊在一起。
那一年,他隻有五歲。一個五歲的孩子發誓再也不要見到摯愛至親的人,在他麵前肌骨腐爛,零落成泥。
一晃眼,那麼多年過去了,三十二歲的踏仙君抱著他師尊的屍體,時而癲狂長笑,時而撫屍痛哭。
那是一具與生前彆無二致的軀體,他做到了,他已可以讓死者如生人,這屍體的皮膚之下甚至好像都還有淡淡血色,安詳地像是沉睡過去。
這一次他沒有懇求任何人把他和楚晚寧一同深埋地底。
但踏仙君自己便已把自己活埋了,在楚晚寧死後的那一天,他喝了一壇子梨花白,後來每一天每一日,他都在一座名為紅蓮水榭的活死人墓裡,醉生夢死。從那一天起,他已把自己埋葬。
“師尊,你理理我……”
“墨燃!”
“你……理理我……”
他模糊聽到有人在喚他,熟稔的聲音。周圍又黑了,他於是像瀕臨溺死的人抓住一塊浮木,有人向他伸出手來,他哽咽著,緊緊攥住那個人,“你不要走,我什麼惡事壞事都不做了,再也不惹你生氣……”
他攀住那人的手指,與他十指交扣。
他聞到淡淡的花香,海棠的香氣。
“我有起死還生的仙藥,可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走,求你了……”他不管不顧地循著那溫熱身軀所在的地方,他抱住那具身軀,“求你了,我寧願……”
“我寧願死的人是我。”
“墨燃!快醒醒!”
可他醒不來,痛苦比海更深邃,他快要溺死了,他醒不來。
他喉頭哽咽著,他緊緊抱住了那個呼喚著他的人,睫間竟是濕潤了:“我寧願死的人是我,師尊……”
“狗東西!你要做什麼啊!喂!”
忽然一個人衝過來,拽住了他,然後周圍一團混亂,有人往他唇齒之間灌了一泓冰涼的水。
墨燃忽地渾身發冷,那水涼的像千年玄冰,幾乎要把他的肺腑都凍住。
他猛地睜眼!
“……”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薑曦那張陰鬱的臉,手裡還拿著一隻青碧色玉瓶,顯然方才給他灌的就是瓶子裡的東西。
“我……”
他一開口,就發覺喉間沙啞,一時說不出更多的話。
而後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宗祠天宮,冷汗已濕透了重重衣衫,周圍一圈人都神情古怪地瞧著他,尤其是薛蒙,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非常的不好看。
自己則躺在楚晚寧膝頭,雙手緊緊擁著楚晚寧的腰,楚晚寧原本穿的端肅恭謹的衣衫,已被他在夢裡拉扯得一片淩亂,外袍的袍緣都滑到了肩頭。
墨燃:“……”
他沒有……他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楚晚寧的臉色也不好看,但多少還算鎮定,他道:“為什麼一個人往前跑的那麼快?”
“師尊,我……我方才……”
“你被魘住了。”薑曦把玉瓶收好,複又站起,垂眸道,“歇息一下,我給你喂的是破夢寒水,你會覺得很冷,過一盞茶左右就好。”
墨燃還沒有從那一層層可怖的夢境裡緩過神來,他的眼神仍有些混亂,過了好久,才喃喃著說:“魘住了?……可是我一直很小心,並沒有……並沒有覺察到任何術法痕跡……”
薑曦就有些乖戾的爪牙露出鋒芒:“術法?那種愚蠢的東西算什麼?”
在場眾人:“……”
“天下最狠戾,最殺人於無形的,你以為是術法?”這位藥宗掌門眯著眼睛,振袖鄙薄道,“錯的離譜。這天下最厲害的,是藥。”
“這天宮裡,提前熏過一種迷香,叫做‘十九層之獄’,這種香料無色無味,卻能令人聞之生出幻覺,陷於生平最大的恐懼之中。”薑曦說到這裡,頓了頓,而後打量著墨燃,“恐懼越大,陷得越深。我之前也救過幾個被十九層之獄魘住的人,給他們服了四到五滴破夢寒水,他們也就醒了——但你知道你喝了多少?”
“……多少?”
薑曦似乎有些不悅,說:“大半瓶。夠救一百餘人的量,才把你的意識喚回來。……我竟有些好奇了,墨宗師,你年紀輕輕,為何會有如此之深的恐懼,你到底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