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不答,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南宮柳身邊,撿起一個橘子遞給他,試探著說:“彆哭了,吃個橘子吧。”
“我不吃,我已經吃過了,這是獻給陛下的。”
墨燃便把橘子又放回筐子裡,問道:“陛下是誰?”
薑曦道:“有什麼用?這句話我不是早就審過他了。”
果然,南宮柳道:“陛下……陛下就是陛下啊,還能是誰。”
墨燃並不氣餒,而是接著問了他第二句話:“好,陛下就是陛下,你這麼忠心且懂事,陛下知道了,定會十分高興。對啦,我一直都在問你關於陛下的事情,還沒問問你呢,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黃嘯月在旁邊看得不耐,冷笑兩聲正欲說話,薑曦卻攔住了他,搖了搖頭。他也隱隱覺出不對勁來了。
抱著一筐橘子的南宮柳望了墨燃一會兒,才有些怯懦地說:“我叫南宮柳。”
墨燃笑眯眯地摸了摸南宮柳的頭,不動聲色地問:“認識一下,我叫墨燃,我今年二十二了,你呢?”
“我、我五歲……”
“!!”
一時間,鴉雀無聲。
南宮柳那一嗓子回答雖然不響,但周圍人都在安靜地往這裡看,所以他這聲戰戰兢兢的“我五歲”,猶如驚雷破空,在這大殿內炸響。
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
如果不是情況緊張,隻怕在場許多人都要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五歲?五歲?
倒回三年前,要他們相信天下第一門派的掌門,居然會瑟縮在一筐橘子旁,嘟囔著:“我五歲了”,這些人大概寧願信母豬會上樹。
可南宮柳此刻確實清清楚楚地道出了這個句子,一群人都聽傻了,僵愣愣地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薑曦上前一步,厲聲問道:“你每日都在這宮裡做什麼?”
南宮柳連忙往墨燃身後縮,拽著墨燃衣袖道:“大哥哥,我不要跟他說話,這個叔叔好凶……”
薑曦:“……”
南宮柳比他歲數還大,做夢他都想不到有一天南宮柳會管他叫叔叔。
墨燃也有些扛不住,如果真是個五歲的小孩子到還好,他還受用,可是此時拉住他的,卻是個眼尾滿是褶子的男人。墨燃嘴角抽了抽,咳嗽兩聲寬慰道:“好好,你不用理他,那我來問問你,你每日,都在這宮裡做什麼呢?”
薑曦瞪大了眼睛——他此時都有些佩服墨燃了,可以啊這小子,這都能忍?
“我每天就摘橘子啊,摘了橘子洗乾淨,然後給陛下背上來,等他出來吃。”南宮柳道,“陛下他最喜歡吃橘子了,一天能吃掉一整筐呢。這山腳下原來長著的都是一種隻開花不結果的樹,陛下說沒意思,就全都換成橘子樹了,我也覺得橘子樹好,果子甜絲絲的。”
他絮絮叨叨地念叨著,忽然眼神有些黯淡:“可惜陛下這些天身子總是不太好,摘了一筐,他也隻能吃掉一半……”
薑曦抓住了關鍵:“陛下最近身體不好?”
南宮柳倒是很記仇,撇著嘴,鼓著腮幫道:“討厭,我不和你說話。”
薑曦忍了片刻,沒忍住,迅速扭過頭,拿帕巾捂了自己的口鼻。
黃嘯月關切地問:“薑掌門這是怎麼了?”
“彆跟我說話。”薑曦嫌惡地皺著眉頭,再也不肯去看蹲在那邊癟嘴的巨型孩童南宮柳,“我他媽有點兒惡心。”
墨燃道:“陛下身體怎麼不好了?”
“就是……就是總是咳嗽,咳出來的都是血,他又很瘦,那麼瘦也不肯吃飯,他身上有好多地方都爛啦……”南宮柳說著說著,眼淚滴滴答答的像斷了線的柱子,又哀戚地哭了起來,“我好擔心他,要是他不在了,我該怎麼辦?以後就再也沒有人陪我玩,跟我說話,喂我吃橘子啦。”
“他……他還喂你吃橘子?”
可是就上回儒風門所見,南宮柳和徐霜林這兩個兄弟之間簡直是血海深仇,徐霜林沒繼續拿淩遲果活片兒了自己哥哥已經是個奇跡了,喂橘子?
想象都想象不出來。
薑曦則陷入了沉吟:“身上很多地方都爛了……”
薛正雍道:“聽上去好像是珍瓏棋局的反噬?”
墨燃也很清楚這一點,三大禁術之珍瓏棋局,如果施術者靈力不夠充沛,強行操縱棋子太多次數的話,身體就會開始慢慢潰爛。
他前世剛開始修煉的時候,也爛過,從腳趾開始,墨燃那個時候怕被楚晚寧發覺,就再也沒敢輕舉妄動,後來發明出了“共心之陣”,才得以繼續修煉。再到後來,他成為踏仙帝君,靈力豐沛雄渾,不需要共心之陣也可以駕馭千軍萬馬,但是那個壞死的左腳小腳趾,卻是再也無法複原了。
墨燃不由地覺得奇怪。
外頭那些僵屍,顯然都是用共心之陣操縱的,唯有這大殿內能自由活動的屍群,才完全由徐霜林的靈力掌控。
既然徐霜林支撐不了那麼多棋子,又為什麼要做這得不償失之事?
困在這裡想再多也是無用,薑曦道:“往前吧。”
通往龍魂池的大門也需要括機打開,這個括機倒是沒有被搗毀,啟動後鑲嵌著七星法陣的前殿後門立刻發出轟隆隆的悶響,石門縮到牆體內,儒風門宗祠天宮的中殿在眾人麵前緩緩展露出了自己的樣貌。
那是一個六棱形的密閉宮室,四壁濕冷潮濕,天頂處有一條粗遒的騰龍浮雕,筋骨分明,雙目怒睜,這巨龍口中銜著一盞油燈,裡頭點著的不知是什麼油,燒出來的光竟是幽藍幽藍的。
在殿堂的正中央,有一個翻滾著血紅色浮沫的池子,正往外冒著騰騰熱氣。
南宮駟道:“這就是龍魂池,魔龍的元神被封印在這個血池裡。”
有人想要靠近了細看,南宮駟道:“彆多看,這個池子邪氣很重,要是盯著它看久了,心智是會渙散的,快走吧。”
一行人在南宮駟的帶領下依次從血池旁邊走過,他們步入中殿之後的回廊,雖然這裡暗無天日,沒有任何參照,但墨燃能感到他們正在一直走一個上坡。
這段路大約走了有一炷香的辰光,然後南宮柳停下了腳步,他麵前是一扇比前頭都窄小,但是綴滿了珠寶華飾的門。
“這扇門打開之後,再走一段路,就是甬道的出口了。”南宮駟道,“出去之後是天宮的最後一塊地方,叫做招魂台,徐霜林應當就在招魂台上。”
黃嘯月忽然問道:“儒風門天宮就這麼幾個去處?前殿,龍血池,還有招魂台?”
“不錯。”
“難道就沒有什麼密室嗎?”他一時性急,差點說成了藏寶密室,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我是說,徐霜林也可能會在密室裡。”
南宮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那樣的眼光實在把黃嘯月看得有些惴惴。最後南宮駟說:“先去招魂台看了再說吧。”
打開這最後一道門,又需要南宮家族的鮮血,南宮駟將自己的血液抹在了石門龍紋的眼珠子處,門上的機關哢哢移動輪轉,而後聽到一聲幽幽的歎息。
黃嘯月悚然:“誰在說話?!”
隨即又指著南宮駟道:“你小子不會在使詐吧?請君入甕?”
南宮駟漠然道:“黃道長若是信不過我,現在出去也還來得及,坐在大殿等著吧。”
黃嘯月當然不肯,但他進去之前留了個心眼——這一路走來,他發現但凡重要的門檻都需要南宮家族的血才能打開,傳說中的那個藏寶密室想必也是如此。於是黃嘯月在進門之前,手有意無意地在龍眼上抹了一把,偷偷沾了些南宮駟的鮮血……
忽然間,一個空寂的嗓音在這漆黑的甬道裡響起——
“所來者,何人?”
黃嘯月做賊心虛,驚得幾乎跳起,其他人也都紛紛左顧右盼,南宮駟道:“所來著,儒風門第七代宗親,南宮駟。”
“惘離……恭迎……主人……”
那嗓音緩緩說出這句話之後,歸於渺然。
“惘離是那條魔龍的名字。”南宮駟對薑曦道,“薑掌門,請吧。”
薑曦看了看前方甬道,大約百餘尺開外的地方,透出白色的光亮,想必那邊就是招魂台了,薑曦往前走了幾步,忽然間大地又猛地震了一下,那個空靈的嗓音便再一次響了起來。
“惘離,恭迎……主……人……”
“這條龍怎麼回事?”薑曦皺了皺眉,“同一句話它說兩遍?”
但南宮駟的臉色已經變了,他立刻轉頭去看招魂台的方向,那裡光影忽然微微閃動,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耳中卻已聽到了嘶嘶的吐信聲,緊接著天光處湧進了一片洪波。
南宮駟瞳孔猝地收攏,厲聲喝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