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風門的招魂台上, 徐霜林看著夜色裡點點飄零的金色流光,忽覺像極了那一年元宵雪夜,他投入爐膛的紙。
瞬間燒成了灰,隻有點點星火仍在,隔著歲月, 將他燙傷。
望羅楓華、南宮絮、南宮柳三人。
能一生為親為友。
但人間早已沒了南宮絮了, 如今立在這裡的是徐霜林,是瘋子是惡魔是從地獄深處爬回來向世間一切正人君子索命的徐霜林。
再沒有南宮絮了。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飄零無依, 沉浮於蒼茫天地間。
歲月碾過, 岩巒也錯骨分筋。
何況是這一朵渺小柳絮。
那麼多年過去了, 柳樹蒼老,楓華凋零, 飄絮遊遊蕩蕩, 看儘的不是天涯花, 是漫山遍野的血, 鋪天蓋地的恨。
可是為什麼, 還是不由自主地把羅楓華當年教過他的東西,都不遺餘力地交給了葉忘昔,為什麼見到真正的君子善人,還會忍不住心生惻隱,不能再下狠手。
為什麼……
為什麼會哭。
徐霜林跪在招魂台上, 終於失聲嚎啕起來, 眼淚順著他醜惡的, 扭曲的臉龐不住往下淌落,他摩挲著揣住羅楓華的靈核,終於哭得喑啞哽咽撕心裂肺仿佛每一寸音都是從喉嚨裡和血挖出。
“師尊……羅楓華……”
他機關算儘,他飽含著瘋狂與仇恨,扭曲與渴望,用一生做的局。
就這麼毀了嗎?
他想到靈山論劍之後,他滿心怨懟,以致後來父親傳位於南宮柳,他心生不甘,怒而奪位。
——
他還記得父親病中那種衰老而慘白的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看。
“這個掌門之位是我的。”他的手扼在父親的咽喉處,一點一點收攏,神情冷漠而狠戾,眼底閃動著精光,“儒風門百年基業,父親若不想毀,自當由我受之。您年歲已高,可歇落了。”
“絮兒……”
他閉上眼睛,沒有再容許父親說下去,手上經絡暴突,隻聽得透心涼的“哢嚓”一聲,那是喉管斷裂的異響。
他摘下儒風門的指環,貼在唇邊。
扳指冰冷,卻也冷不過他的臉。
“我不過隻是想要一個公道,你們不給我,我便自己來奪。父親,九泉之下,你不必恨我。”
轉身而出。
回憶裡場景變化。
那是他篡位奪權後的第一個晚上,仆伺在清掃著大戰之後滿地的血汙,父親已死,南宮柳一家也被關在了水牢裡,所有試圖反抗他的人都得到了鎮壓,諸事皆定,他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在院子裡生了一隻爐子,自顧自地烹茶喝。院中隻有他一個人,他摩挲著大拇指上那枚熠熠流光的掌門指環。
從此他就是儒風門的尊主了。
靈山大會那些算計他的外人自然是不必多說,找機會都要剁碎殺光,但他不知道該怎麼擺置他的大哥,更不知道該怎麼去擺置羅楓華。
暮色漸深,金鴉西沉。
眼見著天色漸黑了,徐霜林終於下定決心,去水牢裡見一見被羈押的兄長、還有師父。
他帶了幾個隨從,走到半路,最後一絲陽光被黑夜吞沒,他打了個寒噤,忽然覺得身子有點冷,頭,也有點暈。
“尊主,怎麼了?”
揮開要來攙扶他的仆奴,徐霜林道:“無妨,突然想起有件事沒有處理得當,我先回大殿一趟,你們不必跟來。”
他壓抑著越來越明顯的痛楚,將鬥篷的帽兜披上,大步朝著儒風門正殿走去。最後實在撐不住了,饒是他再能忍,也經不住跑了一段路,猛地推門進去,而後將殿門重重關嚴。
“尊主?”
“你們站在門口守著,不許進來,不得妄動,若有異狀,隨時報我。”
給守衛這樣吩咐下去之後,徐霜林喘著氣,踉蹌著來到大殿深處,猛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兜,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皮肉已儘數皸裂,過眼處都是猙獰瘡疤。
他第一反應是他的父親詛咒於他。
隨即又覺得不可能,那老頭子早已病入膏肓了,連施展法術的力氣都沒有,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是怎麼回事?
太痛了,筋骨斷裂,皮肉猙獰,他在窗邊不住地痙攣發抖,指節蒼白扭曲,趴在地上抓出道道紅痕。
真的太痛了……
他不敢喊,也不敢叫醫官,局勢未穩,他作為叛軍之主,怎可露出半寸軟肋來。
他不住地在大殿裡低喘,□□,痛的滿地打滾,抽搐。蹬著踹著,劇痛之下無意扯下一方帷幕,落在了他身上。
窗外的月光被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