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蛟山】從此濁(2 / 2)

徐霜林驀地回頭,眼中閃動著激越扭曲的光:“可笑,你以為你很懂我?!”

羅楓華猛然對上他的臉,睜大了眼睛:“你的疤……”

“沒有剛才那麼可怕了,對不對?”

徐霜林嗤笑起來。

“你以為這是什麼?法咒?淩遲果?”

他慢慢地抬起手,掌心裡,捏著一枚閃著幽光的指環,他上下嘴皮子碰在一起,不無譏嘲且惡意地說:“這枚指環附靈的。在你和南宮柳把我從掌門高位趕下來的時候,它就自己從我大拇指上掉落了,它知道我已不是儒風門的正主。但是,舉兵謀篡的首領有兩個,所以它不知道它該認誰。”

“你奪阿柳的位置,自當歸還於他。”

徐霜林咧嘴而笑:“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他把指環塞到羅楓華手裡,末了還鄭重其事地拍了兩下,道:“拿好了,拿穩了,一會兒你出去,就把這個好東西送給他,記著,千萬要親手幫他戴上。他才是這個門派貨真價實的尊主。”

他頓了頓,盯著羅楓華那張隱忍著痛楚的臉。

而後俯身,壓低了嗓音,在他耳邊說:“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怕,這秘密沒什麼陰暗的,一段英雄往事,僅此而已。”

他就慢慢地,低沉地把南宮長英降服了鯀,而鯀附著詛咒於儒風門世代尊主這件事情,一五一十,飽含惡意地浸潤在齒間,淬成毒牙,紮進羅楓華的皮肉裡。

他看到羅楓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雙滾圓的眸子越睜越大。

他看到羅楓華被他抵在樹上,微微發著抖。

他覺得痛快極了。

哈。

你不是寵他嗎?

你們……一個兩個的,不都把嫡出的南宮柳當個寶嗎?

我要你親手把□□,送到他的手上。

徐霜林嘴角慢慢擴開,繼而咧出一個猞猁般陰狠詭譎的笑,他抬手,摸了摸羅楓華的臉頰:“師尊,故事講完了。你出去吧。”他頓了頓,神情更是粲然,“去拜謁儒風門,第六代掌門——南宮柳,去吧。”

那天他渾身是血,禦劍逃離了儒風門,遊蕩飄零了半宿,精力耗儘,落在了蜀中彩蝶鎮。

他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坐在院子裡。

那小丫頭見他受了傷,渾身失血,嚇得臉色發白,直打哆嗦,但還是從屋子裡倒了滿滿地一碗水遞給他喝。他喝著水,盯著她看,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忽然就覺得那女孩與他的摯友、他的恩師、他的死敵長得那樣相似,她的眼睛像極了羅楓華。

他見那院子裡的橘樹結滿果實,忽然心生一念,極其想吃,可是那小女孩一言一語之間,滿是迂腐酸臭味,張口君子閉口君子的,惹的他好生厭倦,仿佛看到羅楓華那個可笑的東西在真真切切地說:

“望你們一生都是弱冠年華,各憑所長,做一世君子。”

一世君子。

……真是太可笑了。

他搖落了滿枝的橘子,又把橘樹砍了,而後揚長而去,留那小姑娘在院裡嚎啕大哭,但他仍不解氣,那晚上又濫殺了好幾個村民,手起刀落,與君子二字越來越遠,他便覺得越來越痛快。

而後他離去了,打算隱姓埋名,就此了卻殘生。

可他卻在那時候,在茶館裡聽說了羅楓華篡位,成為儒風門一代尊主的消息。

往來的茶客都在說:“唉,想不到啊,這可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可憐南宮柳這次舉兵謀反,沒想到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該恨死他師父了吧?”

“這羅楓華可真是利欲熏心心漸黑,不是東西。”

徐霜林坐在油膩膩的小桌前,端著一盞要送到唇邊的茶,卻一直沒有去喝,就那麼怔忡地聽著。

眼前一陣陣發黑,竟是地轉天旋。

但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最後羅楓華會做出那樣的抉擇。

寧願背負誤會、恨意,寧願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寧願自己身受惡詛,每個月圓之夜生不如死,直到此生了結。

羅楓華,都不可能把這一把利劍,親手捅進自己徒弟的心窩裡。

終究棋差一步。

“嗒。嗒。嗒。”

腳步聲緩緩響起。

徐霜林從回憶裡脫身,他睜開眼睛,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臉。

空寂的招魂台上,墨燃走到他麵前,半跪下來,注視著他。

那一瞬間,徐霜林覺得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很奇怪,那裡麵藏的東西太多了,並不像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墨燃道:“……南宮柳,你謀劃這一切,是想要把他複生?”

“不用你管。”

“你留下南宮柳,複活羅楓華,這座蛟山之上從此再也沒有閒人可以進來,你要在此安度餘生,我說的對不對?”

徐霜林厲聲吼道:“不用你管!!”

墨燃拾起地上那一枚殘破的靈核,靈核裡仍有光亮流淌。他說:“你喬裝易容,以徐霜林的身份回到南宮柳身邊,唆使他再次發兵奪位,因為你不忍看到羅楓華夜夜受詛咒之苦,生不如死。”

“你憑什麼揣度我心?!”徐霜林雙目赤紅,裡頭閃動著濕潤而狠戾的光亮,“你以為你什麼都了解?!”

“我不了解。我隻能猜。”墨燃道,“但我看你神情,便也覺得自己猜測,並不會錯的離譜。”

徐霜林將字句都在齒間咬碎,啐出四個字來:“後生狂妄。”

“都一樣,你二十歲的時候,不也曾狂上了天?”墨燃安靜地望著他,“南宮絮,那年你幫助你兄長重奪尊位,但你沒有料想到他兩次被謀篡,為了尊主之位已是心狠手辣,你沒有料到他會在奪取羅楓華位置之後,斬草除根,將他誅殺。你根本沒有料到他的死。”

“你亂了心智,你不知所措。”他盯著徐霜林的臉。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種絕望的心境。

他在讀徐霜林的心,在讀自己的心。

“絕望之中,你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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