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早就讓我來龍血山了。”楚晚寧顯得疲憊至極,好像有人抽空了他全部的溫熱血液,往裡麵灌注入無邊無際的痛苦與煎熬。
“他知道我不願當麵與他說話,不願聽他任何解釋,所以曾給我留過一封書信,信中極儘懇切言辭,但我還是剛愎自用,我不肯信他……我猜忌他。”
墨燃摸著他的臉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楚晚寧。
加上前世都沒有。
這不禁令他心下惶然,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楚晚寧隻是空蕩蕩地答:“是我猜忌他……”
這個一直冷靜,一直理智的人,終於支離破碎了。
他猶如一張角弓,弦繃到極致驀地斷裂。他在墨燃懷裡發抖,不住地發抖,那麼絕望,那麼可憐。
楚晚寧佝僂著蜷縮著,繃了半輩子的人一旦崩潰,那種蓄積依舊的悲慟就足以決堤:“我早該來這裡的……如果聽了他的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南宮不會死,師昧不會盲,原本都是來得及的……都是來得及的。”
“師尊。”
“如果我聽了那封信裡的話,就不會這樣……”
墨燃花了很長時間,才略微將他安撫,良久之後,楚晚寧終於不再哭了,可是他的眼神是失焦的,墨燃捏著他的指尖,卻發現怎麼也焐不熱,正如那細微的顫抖,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為什麼不願再信他一次……”
墨燃默默地聽著。其實這一路過來,因為踏仙帝君的原因,墨燃其實預想了無數種和楚晚寧再次見麵的場景,想了很多的解釋與央求。
可他發現都用不上了。
他沒有料到再見到他,會是這般局麵。
“他……還留下了一個回憶卷軸……”最後,楚晚寧終於慢慢靜了下來,墨燃摸著他的臉頰,他的臉頰是冰涼的,“……他走之前,一直希望你能來,親手給你。”
聽到與自己有關,墨燃的指尖一僵。
回憶卷軸?
那裡會寫著什麼?懷罪大師又都知道些什麼?
墨燃覺得自己的手也開始冷了,寒毛倒豎,他冷得徹骨。
楚晚寧沙啞道:“但是他等不到了,他的壽數儘了。”他說完,似乎被觸及了某個極其疼痛的瘡疤,眉心蹙著,不再多言。
他大抵是怕再多說一句,就又會崩潰。
楚晚寧以胳膊遮著眼瞼,他平複著自己,慢慢收拾著自己一地狼藉的鎮定、平和、清冷、可靠。他把這些碎片拾掇回來,緩慢地穿戴於自己身上。
他終究不習慣做一個弱者。
最後,楚晚寧抬起濕潤的鳳目,把那個卷軸從懷中取出,遞給了墨燃。
“這裡麵有他知道的所有秘密。”
墨燃的嗓音有微不可查的輕顫:“……他給你也看過了嗎?”
“看過了。”
墨燃心下栗然。
他望著楚晚寧的眼睛,那一瞬間他有一種極其可怕的念頭。
他覺得,楚晚寧似乎已經什麼都清楚了。
接過青玉為軸的畫卷。
他卻忽然那麼不安,於是驀地握住楚晚寧的手指,摩挲著。
“晚寧……”
“……”
“如果在蛟山,那個人……跟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會恨我嗎?”
楚晚寧臉色原本就很蒼白,這時候更是血色全無,連嘴唇都微微泛著青。
“你會恨我嗎?”
墨燃握著他的手,力氣是那麼大,固執,甚至是野蠻的。可與那力道截然不同的,是他柔軟睫毛之下的苦苦哀求。
“會嗎?”
楚晚寧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閉上了眼眸,“……看卷軸吧。”
懷罪大師留下的卷軸陰氣很重,和凡間的法咒並不相似,倒跟接近桃花源羽民的造夢幻境。
墨燃又深深望了一眼楚晚寧,而後打開繪軸,將散發著瑩玉光輝的畫卷抵在眉心。
龍血山的景象消失了,隨之而來的先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暗黑中,懷罪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嗟歎,回蕩在墨燃耳邊。
“楚宗師,墨施主,老僧自知時日無多,但見如今天下生變,大災將至,若不竭儘所能,將所知一二,告知二位,以助回寰,老僧於煉獄之中,也會愧悔難當。”
那聲音頓了頓,接著緩緩道來。
“這卷軸中,所涉往事,俱是匪夷所思,更有老僧從前過錯,無可掩藏。我自知半生倥傯,前塵深罪,加之愚鈍淺薄,心胸狹隘,算來這兩百多年的偷生,清醒的時日,竟是屈指可數,所做的善事,亦是少得可憐。我一生懷罪,無可贖嘗,死後也將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隻是,我仍心有奢望,希望二位看後,莫要對老僧心生厭棄,覺得老僧……禽獸不如。”
墨燃眼前漸有微光亮起,他眨了眨眼眸,目所能及之處,是斷壁殘垣,老樹昏鴉,到處有啄食著眼珠,掏吃肚腸的鳥群。
他微怔,莫名覺得這個場景非常熟悉,但又一下子想不起來。
直到城門口塵土飛揚,馳來一群人,勒著額環,背著羽箭,騎著瘦馬。其中一個年輕人猛地勒住韁繩,從馬背上滾下,朝著城門口一具屍體撲過去,口中不住嚷著:“爹!阿爹!”
墨燃才猛吃一驚,覺得背後陣陣發涼。
這是……
桃花源羽民幻境?
這是戰火之中的古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