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已經驚慌起來:“該怎麼辦啊!”
木煙離則怒道:“墨燃!你還有什麼狡辯的!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我隻恨天音閣沒有早些介入此事,將你扼殺!”
黑雲蔽日,昏天暗地。
滿山蕭瑟腥風,這數以萬計的死屍棋子猶如巨大的鐘罄懸在九天之上,隨時會轟然落地,震碎五湖四海,人命如螻蟻。
墨燃瞳孔緊收,他望著天幕。
眾人不想束手就擒,或是禦劍或是近身,已與那些棋子混戰在一起,這一次的戰況比先前激烈得多,到處都是鮮血和慘叫。
人頭滾落。
肚腸流出。
但天際線還有源源不斷的黑潮奔湧而來,無窮無止,令人毛骨悚然。
忽聽得遠處薛蒙的喊聲:“爹!娘!”
墨燃倏地回頭,見薛正雍,薑曦二人均已渾身染血,那鮮紅噴濺地太厲害,早已分不清是他們自己受的傷,還是殺敵時染上的血跡。
薛蒙奮力朝自己父母那邊擠去,一路廝殺,卻寡不敵眾。
“薛蒙——!”
墨燃想去幫他,可是薛蒙看到他就顯得很矛盾,薛蒙在避他。
猛地一個儒風門死士提劍,刺中了薛蒙的肩膀,立刻血流如注,輕鎧染透。
“薛蒙……薛蒙!”
墨燃心急如焚地朝他擠去,可是混戰的人那麼多,他們離得那麼遠,他過不去……他過不去……
負傷之後,便有更多棋子朝著薛蒙湧來,那青年的身影很快就吞沒在了一群殺紅了眼的珍瓏傀儡之中。
“蒙兒!”
“蒙兒——!”
淒聲慘叫。
是王夫人的聲音與薛正雍的聲音。
墨燃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令他筋骨俱碎的嘶喊。
他頭皮都在發麻。
薛蒙……
不。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華碧楠既然讓他過來,且布下了這樣的局麵,絕不是為了讓他看到死生之巔被毀,華碧楠要他怎麼做?
要他怎麼做??!華碧楠究竟想要他做什麼?!!!這個“驚喜”是為了什麼?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怎樣才能放過他……
忽然。
他想到了,他明白了。
墨燃愣了一下,而後心跳怦怦。
他終於明白了。
華碧楠做的狠絕,非但要他身敗名裂,還要讓他無可回頭……他懂了。
這件事,南宮駟在蛟山做過。
楚晚寧,前世在對決之中做過。
他如今是沒有靈力了……但是靈核尚在。
他能感到胸臆中流淌著的光華,與心跳同起同伏。
前世踏仙君猙獰而癲狂的冷笑似乎又浮現在眼前了——
“你已經沒有靈力了,再與我打下去,你的靈核就會破碎。師尊,你這麼驕傲,死也不會甘心做個凡人的,對不對?”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眼眶溫熱,戰火紛飛中,墨燃心境卻陡地平靜下來。
上輩子,楚晚寧以身殉道,親自告訴了他,所謂眾生為首,己為末,並非一句虛言。
他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楚晚寧把靈核透支之前,那一張蒼白的臉。
他的師尊當時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死之前,他對墨燃說:
“念善吧,不要為惡。”
大地轟然。
“怎麼了?”
“怎麼回事?”
眾人怔愣,一麵避閃,一麵尋著動靜的源泉。
其實並不需要尋找。
在墨燃站立的地方,驀地爆發出熊熊火光——那並不是真的火焰,而是火係靈核透支燃燒時強盛的靈流,將墨燃整個裹在其中。
墨微雨。
前世的踏仙帝君,如今的一代宗師。
他……他在大災麵前,他竟……竟為阻這一切……
生生碎了自己的靈核!
和南宮駟楚晚寧一樣,靈核的破碎令他在驟然間獲得了自身最大的靈力,他雙目被火焰染得赤紅,一張英俊挺拔的臉龐上沒有太多痛楚的神情。
這一刻他是誰呢?
他能不能彆再是萬人唾罵的踏仙君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做楚晚寧。
靈核在胸腔裡慢慢碎裂,融化。
火焰越燒越熾,穿雲透霧,照徹霄漢。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幼年時那些純澈的,乾淨的夢都紛紛揚揚落回了心底,他站在火焰之中,他看到了段衣寒,看到了楚晚寧。
看到她在柴房裡摸著他的臉頰,說——“要報恩,不要記仇。”
看到無悲寺外那個少年,捧著米漿,小心翼翼地喂給他喝。
“喝慢一點,不夠還有……”
他這兩輩子,原都是想做一個善人的。
他上輩子沒有做到。
這輩子回首前塵,捫心自問,便難過了近十年。
他不知道該怎麼補償,日夜煎熬,也得不到一個結果。
如果他告訴彆人,他也曾有過大庇天下寒士的舊夢,誰會信他?
隻有嘲笑,謾罵,譏謔。
因為他是墨微雨,他是踏仙帝君。
他錯過,殺過人,所以做什麼彌補,都是無濟於事的。
都是錯的。
誰都原諒不了他。
或許隻有在這火光裡,隻有在靈核破碎,以身殉道,走向楚晚寧前世道路的這一刻,他才可以得到一星半點的慰藉。
他才能小心翼翼地說一句: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楚晚寧。”
求求你們,聽到這個願望,不要笑我。
不要唾棄我。
我很笨,很長一段日子裡,也沒有人相陪。
我就這樣走了兩輩子,走了二十年的歧路。
太笨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最後會走到一片無止儘的黑暗裡,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回首望去,都是錯的。
我找不到阿娘了。
也找不到師尊。
求求你們,地獄太冷了。
讓我回去好嗎……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