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天音閣】師昧成雙(2 / 2)

“……”

“我一直很配合你,從你來找到我,告訴我前世真相之後,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幫你。你在孤月夜潛伏著,我便在死生之巔做著每一件你交代我去做的事情。”男子說道,“儘管有一些不解,偶爾也有困惑,但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你的追求就是我的追求——為了我們共同的那一件事,我早已將死生置之度外,我一直以為你也是這樣的,所以我無所謂犧牲我自己,隻要我們能夠成功。”

師昧驀地起身,來回踱步。

“你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你把死生置之度外了,意思就是我苟且偷安?”

他拂袖回首,盯著白衣男子,麵色霜冷。

“你若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就根本不該說出這種話來。”

“我知道。”神秘男子說,“但我在想,上輩子你詐死之後,以華碧楠的身份躲在幕後,操控著墨燃內心的蠱蟲——十年。”

“八年。”師昧打斷他,“後來楚晚寧把自己的地魂一分為二,打入他體內,多少喚回了他的一些本性。八年,他就自殺了,沒有十年。”

“好,八年。”男子說,“這八年裡,你擴張他心中仇恨,令他犯下這樣那樣的滔天罪孽,可是卻離我們的初衷越來越遠,你見他這樣,為什麼不及時阻止他?”

師昧怒極反笑:“你知不知道煉一朵八苦長恨花有多難煉?”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中過花蠱的人,一旦解了蠱,就再也不可能生效第二次了?”

“我知道。”

師昧不笑了,他眼中閃著憤怒:“那你還問什麼。換成你,你會怎麼做?”

男子靜默,良久後歎了口氣:“你不是都已替我做了選擇?”

師昧驀地失語。

男子道:“我沒有親自做過這樣的事情,走過你走的路,所以即使知道,如果是我遇到了同樣的局麵,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但我……”

師昧眯起眼,一步一步地,走下長階,停在男子麵前:“但你?”

“……但我還是問心有愧。”

死寂。

忽然,師昧揪住那男子的袍襟。那樣漂亮的一隻手,戴著蛇紋指環,極其優雅的一隻手,緊緊攥著眼前人,手背經絡暴突。

他咬牙道:“好一個問心有愧,你和我有什麼區彆?過去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我們兩人一同謀劃的?你過去不是理解的很,明白的很嗎?你不是心狠手辣得厲害嗎?你現在有愧了?——為什麼?”

“……”

“因為你覺得徐霜林視你為友,但一直以來你欺騙了他,告訴他假的重生之術,讓他替我們打開時空生死門,你慚愧了?”

男子輕聲說:“他到死都沒有出賣我。”

師昧愣了一下,眼中閃動著困頓與悲憤:“好、好——我就說你當時怎麼那樣不甘心——還有呢?你看到了成千上萬的棋子,你為那些人心痛了,你自責?”

男子卻很平靜:“你心裡難道就沒有半點自責嗎?”

“你……”師昧咬牙,他的目光幾乎有些瘋狂與譏嘲了,他盯著眼前人,盯了很久,像在看一個莫大的笑話,又像在看一個令他齒冷的叛徒。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一個極惡毒的措辭,他冷笑起來,露出毒螯,狠紮進了那個男子的血液裡。

“好,很好,你說了那麼多漂亮話。自責啊,慚愧的。但說到底,你還是在痛惜吧?”

看著對方眉宇間籠起的一縷茫然,師昧眼中的光芒便愈盛,他像是撲食的兀鷲,翱翔著,盤旋著,等著獵物咽氣的瞬間,撲殺而落。

“你忽然向我興師問罪,你大概覺得是自己因為看到百萬珍瓏棋局,所以懊悔了。大概是覺得自己看到徐霜林的死,所以觸動了。但我懂你。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自責和慚愧對你而言不存在的,你和我一樣冷血,薄情寡信。”

兀鷲的羽翅投落死亡的陰影,越來越往下,越來越森冷。

“你根本不是在懺悔。彆騙自己了。”

他矜傲又得體地笑起來。

捏住彆人七寸的師明淨,永遠都是優雅又從容的。

他一字一頓。

“依我看來,你隻不過是在痛惜你的眼睛。”

言畢,師昧刷的抽出腰間匕首,慢慢地,以刀柄挑開男子低垂的白色鬥篷帽簷,一點一點,驀地揭落。

鬥篷落下,白絨帽兜之後,露出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絕世之姿,眉目優雅。

他們兩人,居然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隻是這個披著鬥篷的師昧,雙目已渺,遮著一道雪白繃帶,幾縷額發垂落於帛帶前。

師昧看著被掀開了鬥篷的男子,冷笑道:“師明淨,看清你自己吧。你痛惜的,無非就是你的犧牲比我多。當日蛟山上情況走到了極差的局麵。為了擾亂楚晚寧的心緒,我們隻好出了商量過的最後一招——周圍那麼多人看著,我們自然不能做做戲。所以最終你失去了眼睛,但我還好端端的,你嫉妒。”

“……我若是嫉妒,從一開始,就不會答應你這個計劃,不會做好犧牲自己的最差打算。其實對我而言,我們兩個任何一個活著,去完成那件未完成的事情,都可以。我又何必——”

話音未結,卻被打斷。

“誰?!”

匕首擲出,精準無誤地打在了梁柱之上。

師昧回眸,陰陰冷冷道:“出來。”

黃嘯月蓬頭垢麵虛弱至極地從石柱後麵轉了出來。

他那日背叛眾人,尋找蛟山寶藏,卻因觸發機關,被困囿密室之中無法脫身。儒風門密室內金銀寶器、劍譜秘籍,什麼都不缺,唯獨缺少了食物。

江東堂一乾人困於其中,手足相殘,強欺弱,人吃人,到最後隻剩了黃嘯月自己。

他吃完了最後一個弟子,掙紮摸索著,終於從密室裡出來,卻沒成想撞到了如此詭譎的情形。

——他看到了什麼?兩個師明淨?

黃嘯月怎麼也想不通,怎麼也想不明白。

以他的腦子,最多也隻能猜測這是孿生兄弟,絕不會想到這是時空生死門作用之下,出現在同一個世界的兩個師昧。

但越聽兩人的對話越蹊蹺,黃嘯月老奸巨猾,隱約覺察不對,想要先走為妙,誰知師昧耳目敏銳,竟發覺了他的存在。

師昧眯起眼睛:“我當是誰,原來是隻老碩鼠。”

他視線下移,落到黃嘯月的衣袍上:“血?……蛟山沒有動物,什麼血?”

他靜了片刻,似乎想通透了。

唇齒啟合,竟有鄙夷。

“人血?”

黃嘯月感到殺機,拔腿就跑。

“你能逃去哪裡?”

師昧青衫飄逸,身輕如鳶,已是穩穩立在了黃嘯月麵前,抬起一雙煙雨眸眼。

可惜他的眼神太冷了,雨在眸中凍成了冰。

“老匹夫。你怕是不知道,我生平最惡心的事情,就是人吃人。”

——這是黃嘯月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大殿內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師昧看著黃嘯月倒在地上,血水從胸口的窟窿裡汩汩流出,嫌惡地皺了皺秀眉。

他一邊擦拭著手上的血跡,一邊說道:“惡心東西。”

回過頭,他盯著另一個師昧看了片刻。

然後他的語氣放緩了下來。

“兩輩子了,世人多的是黃嘯月這樣的禽獸,你看到了吧?所以這修真界的牌早該重洗。另外,你也彆多想,我跟你說過的,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等事情了結,我就想辦法來治好你的眼睛。”

“……”

見裹著鬥篷的白衣師昧仍不做聲,他轉動眼珠,又淡淡地說道:“彆犟了。……算了,我答應你,若非迫不得已,不會再累及無辜。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滿意了嗎?”

聽到這句話,白衣師昧一直緊繃著的背脊才慢慢放鬆,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與另一個自己再說些什麼,可是經此一鬨,那個來自前世的師昧心情變得極差,並沒有打算再聽他的,已大步出了先賢祠正殿。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