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怎麼說也是我?”師昧笑了,“這話是沒錯。可他也是個叛徒。”
“……”
“如果不是他把楚晚寧放走,會有人來劫囚嗎?”
“……”
“如果不是他後來擾亂踏仙君的神識,楚晚寧能把那個半死不活的墨燃帶走嗎?”說到這裡,師昧眼中閃過一絲森寒,“也虧他背著我學了些術法,一個瞎子,隱匿蹤跡跑的倒快,沒讓我活剮了他。”
木煙離忍不住道:“我知道他這件事做的不地道,但他畢竟是我們的族人。”
“他就是我,這兩個紅塵最終注定會疊加在一起,有一個我就足夠了。”師昧步上台階,站在木煙離身旁,“就像你,前世的你已病故。但有如今的木姐姐助我,也是一樣的。”
“可是你也不至於非要殺他,我們一族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木煙離有些焦急地盯著師昧的眼,“阿楠,我們發過誓的,隻要是族中的人,便該相濡以沫,相互扶持,不能自相殘殺。”
師昧將目光轉開去了,他沒有說話,望著龍蛇騰舞的火苗,半晌才道:“我之前在蛟山也是這麼想的,我疑心誰都沒有疑心過他,所以到最後才給了他可乘之機。說到底,他跟我已經不一樣了。”
“……”
“我依舊是華碧楠與師明淨。”師昧淡淡的,最後合上眸子,歎息,“但他呢?他隻是記得自己是師明淨,早就不記得華碧楠是誰了。”
火焰劈啪,有橙色的星火爆濺出來。
木煙離最終搖了搖頭:“你說的第二點我做不到。他已經為了我們失去了一雙眼睛,如今我們不再容得下他,楚晚寧他們也不會再接受他——他哪裡都去不了了,什麼都做不成,你又何必急著要把他趕儘殺絕,就因為他背叛了你?就因為他和你最後選擇的路不一樣?”
師昧不語,良久,微笑:“你一向殺伐果斷,怎麼忽然心軟了?”
木煙離驀地抬起頭來,她眼中閃動著痛苦:“因為他也是我弟弟,他也是你啊。”
她的臉龐因這俗世裡的情緒而終於變得不再那樣冰冷,不再宛若一尊石像,一座冰雕。
“阿楠,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沒辦法對你下手。我做不到。”
炭盆裡的火舌幽幽上竄,舞成交錯的紅綢。
師昧歎了口氣:“……算了,這件是私事,你要不願意也就隨你。但第一件事情,事關成敗,請木姐姐務必辦的妥當。”
木煙離閉上眼,此時此刻恰好晚鐘響起,自閣頂的角樓莊嚴棲落。這口天音閣的老鐘自建派起已曆千百年,音色依舊渾宏。在這嫋嫋不散的鐘聲裡,木煙離緩聲開口。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天音閣這番對話後的第二個夜晚,上修界碧潭莊忽然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血案。此事尚未徹查,火凰閣、無悲寺、孤月夜等門派就接二連三地也出現了類似的案子。
很快地,單一的恐怖事件變成了循環的,人們很快發覺了問題的關鍵——
珍瓏棋。
到處都是珍瓏棋。
鄉鎮巷陌,華都仙門,無一幸免。
這些失去神智的棋子越來越多,到處殺人放火,修真界各門自顧不暇,再沒有餘力去管百姓死活。
一天天地,鮮血染紅了河流,一座又一座城池成為荒城,這場災劫比先前任何一次天裂都來得更為可怖。
因為人們甚至都不確定幕後黑手是誰,不知道該如何終結這突如其來的大殺戮。但大部分修士都認為這場災難是由至今下落不明的楚晚寧與墨燃一手策劃的。不過也有人心存懷疑,比如此刻聚在破廟裡的一群流民,他們議論道:“若說是墨燃搗鬼,倒也可信。但楚晚寧為何要幫著他?”
“誰知道呢,或許是為了分一杯羹?”
又有人說:“我覺得並不止分一杯羹那麼簡單。那天劫法場,你們也都瞧見了,如果隻是普通的師徒,至於會那樣情緒激動?依我看來,楚晚寧和墨燃的關係根本就不正常。”
“啊……你是說?”
“龍陽之好,師徒相/奸。”
上下唇齒一碰,不吝穢語汙言。
圍坐在一起的那些人便紛紛露出了極為驚愕又極為厭惡的神情,喃喃道:“不會吧?他可是北鬥仙尊……”
“那你們彆忘了當年楚晚寧補天裂的時候不小心死了,他徒弟墨燃可是冒著性命危險去地獄救他的。雖說師徒情深,但這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換你,你做的到嗎?”
對方便沉默了。
篝火堆裡有一個豆莢燒裂,發出了脆硬聲響。
“還有蛟山那一次,你們聽說了嗎?師明淨被擄走之前,曾經講了一段話。”
“什麼?”
“具體不太記得了。當時情況危急,許多人都沒有細細咀嚼,後來仔細一想,總覺得字裡行間都透著股曖昧。”
有人皺眉道:“但聽說師明淨就是華碧楠,他的話能信嗎?”
“一派胡言!”
眾人被這一聲怒喝嚇了一跳,轉頭見一個男子怒目圓睜:“這種話怎麼能當真!分明是墨燃在給師明淨潑臟水!”
“李兄何必如此激動……”
那男子道:“我緣何不激動?我這性命就是師明淨救的!”
“啊……”
“當時我就在蛟山,華碧楠給我們下了一種叫做鑽心蟲的蠱毒,如果不是師明淨用瞳療術給我解開,我早就命殞當場了!如果師恩公就是華碧楠,他何苦要替我們解咒?”
這彪形大漢越說越激動,最後眼眶竟然都濕潤了。
“恩公為了救我們,被華碧楠傷了眼睛,至今生死不明,卻還要被墨燃汙蔑,我……我替他不值。”
他說著,竟嚎啕大哭了起來。破廟內的其他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都是麵麵相顧——
一邊是師明淨和天音閣,一邊是墨微雨和楚晚寧,兩邊都有疑點,但顯然後者疑點更多,更值得懷疑。
人群中有個女修,這時候望著明暗躍動的火塘,忽然低聲說了句:“其實……那天在蛟山上對抗徐霜林時,我也在隊伍裡。師明淨做的事和墨燃做的事,我都看到了,他們倆都不像是壞人。”
“但他們倆之中,總有個人在說謊吧?”
女修搖了搖頭:“誰在說謊這個事關重大,我不敢妄斷。但我想說我親眼瞧見的一件事情。”
瞧見眾人紛紛把目光向她轉來,她有些赧然,輕咳一聲,說道:“那個時候大家都受傷了,墨燃和楚宗……楚晚寧的狀態也不好,坐在旁邊休息。我無意中瞧見,墨燃偷偷伸出手……去摸了楚晚寧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