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儘數被靈火所籠罩。
這些火焰能識主人意誌,對於死生之巔一草一木,皆是裹挾而不燒,就像此刻還立在殿內的那些長老和弟子,雖陷於火海中,卻並未被天火灼傷。
王夫人道:“走吧。”
沒有人動彈。
她便歎氣,又催促眾人:“走吧,還傻站著做什麼?快都走吧。”
反複多次,才陸陸續續有人低著頭,慢慢離去。丹心殿漸漸空曠,到了最後,唯剩薛蒙與薑曦二人。
薑曦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欲離去,王夫人卻喚住了他:“等一下。”
“……你還有身後事要交代?”
火光中,王夫人臉上的神色瞧起來並不那麼真切,時明時暗,時冷時暖。她躊躇良久,似乎在受著某種心底的煎熬,最後她閉上眼,把心一橫,輕聲道:“師弟,你近前來,我有句話,要與你說。”
此言一出,薛蒙和薑曦都是怔愣。
薛蒙實在想不到王夫人究竟有什麼話,竟需在這個時候單獨告訴薑曦的。而薑曦顯然也這麼認為,他微微眯起眼瞳,不曾動彈。
他與王夫人雖是同門師姐弟,但後來分道揚鑣,已是多年沒過私下會麵。再加上薛正雍新喪,自己亦是聲討死生之巔的一員——要說提防,他不是沒有。
薑曦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
“你我之間,也沒有什麼不能講給彆人聽的。”
王夫人見勸不動薑曦,便轉頭對薛蒙說:“蒙兒,你先下山去。娘有幾句話,隻能說與薑掌門一個人知道。”
“娘……?”
“快去吧,這件事與你無關。”
薛蒙臉上臟兮兮的全是血汙,眼淚流下來,衝出一道又一道的印子,他狼狽地抹著麵頰,哽咽道:“我不想走……你們都在這裡……我哪兒都不想走!我隻想和你們在一起……”
“你若不想走,便去霜天殿等著。”王夫人歎息著,“待娘把事情與薑掌門說完了,就帶著你爹過去。”
“……”
王夫人此刻的臉色已經非常差了,嘴角亦有血跡滲出,她顰眉輕咳,輕聲道:“蒙兒聽話……”
薛蒙不住地搖頭,以手抹淚,卻也知道母親此刻爆了鳳凰天火,亦是命不久長,自己不該違逆她的心意,糟踐她最後的時間。
他最終還是離開了,偌大的丹心殿內,到頭隻剩了孤月夜這同門師姐弟兩人。
薛蒙走後,支持著王夫人的那最後一口氣就此散去,她頹然跌坐於華座上,再也沒有了方才強自鎮定的模樣。
她望著眼前的台幾,愣了很久很久,淚水順著羊脂軟玉般的麵頰簌簌淌落,而後便開始劇烈地咳嗽,嘔血。
薑曦立在原處,他見王夫人咯血,似乎想上前,但最後仍是沒有動彈。再過一會兒,他道:“這裡已經沒有彆人了,你想說什麼。”
王夫人咳得厲害,一時答不出話來。
薑曦見狀,眉心緊蹙,陰鬱著臉道:“你因當年修煉一事,靈核日趨暴虐,後來連繼續修習法術都困難,何況引爆鳳凰天火?這會要了你的命。”
王夫人緩過氣來,睫毛濡濕,看著台幾,眼神有些茫然:“是,我知道。”
火海如潮,淹及了他們卻燒不到他們。她與薑曦之間,宛如隔著一重猩紅色的海。
“那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
“你若無事,我便走了。”
薑曦等了片刻,見她仍垂目不言,終失耐心。
他轉身欲走,卻聽到輕輕的一聲。
“師弟。”
烈焰飛舞,如紅塵滾滾。
“你是很瞧不上蒙兒嗎?”
她沒頭沒尾的這麼一句,薑曦心中竟隱有不安:“什麼?”
“你在儒風門第一次見他,就與他吵了一架。若非我隨後來了,隻怕你就要與他動手。”王夫人輕輕歎了口氣,“師弟,他性子確實不算太好,但請你看在他與你年輕時這般相似的份上……不要與他計較。”
薑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側過臉,問:“你什麼意思?”
王夫人沒有立刻回答,這片岑寂如滾滾雷雲覆壓在二人上端,仿佛隨時都會暴雨滂沱,天地色變。
在這沉默中,薑曦驀地想起了自己青年時的一段往事,他心跳激烈,可臉上的神色卻愈冷。他不吭聲,指捏成拳,等著王夫人開口。
“薛蒙……”
王夫人輕聲歎息,卻如紫電裂天,驚雷破空——
“薛蒙,他其實與你很像。師弟,你明白嗎?”
哪怕心裡有那麼些預知,但當真的聽到這話時,薑曦腦內還是嗡的一聲,思緒霎時一片空白。
誰與他像?
薛蒙?
那個每次見到他都暴躁無禮,令他鄙薄到骨子裡的後生?
荒唐……
大殿內死寂,薑曦咀嚼著她的意思,那些塵封的真相猶如玄冰皸裂,層層破開。薑曦麵上紋絲不動,但血卻已涼透。
他幾乎是有些栗然,又覺得極荒謬。
他驀地回身,緊盯著王夫人的臉,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可是他知道絕無可能。那句話雖輕,可是一字一頓,清晰如水,透過熊熊烈火向他奔襲而來。
在他眼前,成了駭浪驚濤。
“薑夜沉。”王夫人慢慢地,抬起濕潤的睫毛,一雙黑瞳望著他,“薛蒙,他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