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長春宮裡的景致倒還不錯,西邊靠牆的地方長了一株高壯的琵琶樹。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萎靡了一冬的枝葉也漸漸長出了嫩芽,那新生的葉子一簇連著一簇筆直豎立向上生長,樹冠下層是墨綠,樹冠上層則是嫩色的,迎著暖陽簌簌輕搖,連葉片上縱橫的經絡都像染上了微光。
其實如果沒人苛待,宮裡的歲月並不那麼難捱。
頤行貪圖安逸的性格,有時候支撐不起她的遠大誌向。在家的時候嬌嬌兒,在宮裡忙前忙後跑腿辦差,習慣了這種緊張的步調,受累了也可以扛一扛,可見人的潛能都是給逼出來的。
這時明間裡傳來一串腳步聲,頤行忙轉頭看,善常在穿著她的蜜合色八團喜相逢吉服出來了,一頂銀鍍金嵌珠寶鈿子,一盤珊瑚朝珠,倒也襯托出了一點金貴的氣度。
可是還沒等善常在孤芳自賞轉個圈兒,門上尚儀局的掌事姑姑忽然不安起來,臉上帶著惶惑的神情,呆呆“欸”了聲。
新晉的常在,身邊宮人都是隨意抽調的,沒有懂得宮中掌故的老嬤嬤指引。
善常在因掌事姑姑的那聲“欸”嚇了一跳,托著胳膊的模樣也有些傻相,遲疑著問“怎麼了”,話音才落,正殿方向疾步過來一個大宮女,朝明間裡瞅了一眼,焦急地對掌事姑姑說“錯了”。
善常在愈發一頭霧水,掌事姑姑白了臉,忽然跪下道:“請主兒恕罪,主兒的彩帨……像是弄錯了。”
弄錯了?善常在低頭看了看胸前的綠色彩帨,上頭連一個花紋也沒有,看上去無法讓人聯想到尊貴,怎麼就弄錯了呢。
康嬪那頭的大宮女見掌事姑姑沒把話說明白,心裡頭也著急。善常在是才進宮的,根本不懂得宮裡的冠服製度,便道:“按著會典上的定規,皇後和皇貴妃用綠色,繡五穀豐登,貴妃、妃用綠色,繡雲芝瑞草。嬪的銜兒亦用綠色,不繡紋樣,您是常在,按例您和命婦一樣,應當用月黃色才是。”
這下善常在徹底愣住了,這麼說來自己是錯戴了康嬪的彩帨?那自己的彩帨在哪裡,難不成在康嬪那裡?
思及此,生生嚇出了她一身冷汗。康嬪是長春宮主位,自己原就依附她而居,如今錯戴了康嬪的彩帨,對自己來說倒是個好兆頭,但對於康嬪而言呢?好好的嬪,一下子降級到了常在,康嬪不覺得晦氣,不會大發雷霆?
善常在崴了一下,幸而邊上宮女攙扶住了,忙不迭把彩帨摘下來,跌跌撞撞跑出了偏殿。
康嬪這會子在次間裡坐著呢,一身香色緞繡八團雲龍夾袍,襯得那麵色柔和如帛。倒是沒有什麼怒色,大概是為了維持主位的氣度吧,見善常在進來,唇角微微帶了點笑意。
善常在卻不敢因她麵色和氣,就當無事發生,她雙手將彩帨承托上去,倉皇地連連蹲安,“是我無狀了,不知道宮裡冠服的定例,請康嬪娘娘恕罪。”
康嬪扭過身來笑了笑,“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值當妹妹嚇得這樣?底下人弄錯了也是常有,換過來就成了嘛。”
話雖這麼說,卻不敢相信一個不相熟的人,能具備那麼大的肚量。
有時候表麵越是寬宏,背地裡越是斤斤計較。
善常在心頭突突地跳,她們同一天晉位受冊封,一個是嬪位一個不過是常在,說是隻隔了貴人的位分,但這條路就夠走上好幾年的。
善常在雖然莽撞,尚且明白位高一級壓死人的道理,康嬪越是大度,她越是惶惶不可終日,抹著淚花哀聲說:“我初來乍到,一心指著投在娘娘門下,請娘娘顧念我。這會兒才住下,就出了這種岔子,我……我心裡有愧,實在對不住娘娘。”越說越驚恐,不禁大放悲聲起來。
這麼一哭,倒弄得兩下裡尷尬了。康嬪跟前嬤嬤忙道:“小主彆忘了規矩,這樣大喜的日子,哭天抹淚的可不好。您和愉嬪娘娘是一家子,我們主兒素來敬重愉主兒,就是看著愉嬪娘娘的金麵,也不能和小主認真計較不是?”這才勸住了善常在。
“好了好了,換過來就得了,妹妹彆放在心上。”康嬪和顏悅色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去收拾收拾,重新上妝吧。沒的恩旨到了接旨不及,耽誤了吉時倒不好。”
善常在聽了,這才擦乾眼淚從正殿退了出來。
然而康嬪不計較,並不意味著這件事就翻篇了,善常在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了送吉服的頤行身上,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賤婢嫉妒我,有意令我難堪。告訴吳尚儀,重重發落她,要是處置輕了,我斷不能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