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1 / 2)

烏金墜 尤四姐 7451 字 8個月前

“你是誰?”頤行往後縮了兩步, 這大晚上的,怎麼總有人冒出來呢。不是說宮裡規矩森嚴嗎,到了下鑰時候宮女太監尚且不能互相走動, 這人的一句“是我”, 透出一種常犯宮規的老練,且帶著一種熟人式的肯定……頤行想了想,“您不是夏太醫吧?”

結果好巧不巧, 正是他。

這回他穿的是宮值太醫的官服, 胸口一個大大的方補, 頭上戴著紅纓頂子的涼帽。不知道為什麼,臉上照舊蒙著紗布, 這就讓一心想見他真容的頤行很苦惱了, 左右看了一圈說:“我琢磨著, 這兒也沒病患呀, 您還蒙著口鼻乾什麼,不嫌悶得慌嗎?”

結果夏太醫並沒有因她的話摘下麵罩, 隻說:“我一天瞧那麼多病,小心為上。再說含珍身上的勞怯未必沒有變化,姑娘和她離得近,不光是我,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頤行哦了聲, 笑著說:“你們太醫真是怪講究的,我瞧她活蹦亂跳都好利索了, 平時加小心著點兒,往後應該不會再犯了。”一麵說, 一麵又朝西北方向望了望,“夏太醫, 您又上安樂堂去啦?您這大夜裡滿宮苑溜達,可得留神,千萬彆叫人拿住了。”

夏太醫說:“多謝掛懷,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頓了頓道,“對了,我今兒讓人捎給你的東西,你收著了嗎?”

頤行遲疑了下,“給我捎東西?”一下子就想起那瓶太真紅玉膏來,忙從袖子裡掏出來,往他跟前遞了遞,“是這個?這藥是您托人送來的啊?”

夏太醫不自覺挺了挺腰,說當然,“這藥是禦用藥,一般太醫夠不著,必要禦藥房的太醫才能開據。”

尤其外值和宮值上太醫的等級相差十萬八千裡,外值常給太監宮女們看個傷風咳嗽老爛腿什麼的,不似宮值上,每天經手的都是精細病症,實用之外還兼顧美觀。

所以她拿著藥,就把功勞記在了岩太醫身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那岩鬆蔭和她有什麼交情嗎?一個沒交情的人,憑什麼把她的事兒放在心上。

頤行也覺得自己糊塗了,摸著額頭說:“原來真是您給我捎來的呀,您可真是醫者仁心。我那天叫貓抓傷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您,想上禦藥房找您來著,可後來想想,我們宮人哪兒有那資格找您瞧傷呢,就作罷了。沒想到您竟知道我傷著了,還特特兒給我送了藥,哎呀,我可怎麼感謝您才好呀……”

夏太醫聽了她的話,含蓄地擺了擺手,表示不值什麼。

“這藥調上清水,一天三次擦拭,擦完了晾乾傷口,再拿紗布將手包紮起來就成了。這程子少吃色重的東西,胃口要清淡,過上七八日傷口愈合,等痂一掉,自然不留疤。”

頤行噯了聲,“我都記下了。”一麵又笑,“我們做宮女的每頓都清淡,哪來濃油赤醬的東西吃。唉,想當年在江南啊,那醬牛肉、醬肘子……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燙。”

好吃的東西能叫人渾身發燙,這倒也是奇景,想是饞到一定份兒上了吧。不過做宮女確實寡淡得很,為了身上潔淨,必要從根源上扼製,三五年不沾葷腥,也是常有的事兒。

“你有錢嗎?”夏太醫忽然問她。

頤行遲疑了下,“錢?這藥得花錢買?”

想起錢就傷心,曾經揣在她兜裡的二百兩銀票,這會兒已經填了閻嬤嬤的腰包,追是追不回來了。他這一問,又提示了一遍她的貧窮,她低頭瞧瞧手上的藥瓶,囁嚅著說:“我沒錢,不過下月月頭上就能領月例銀子了,到時候我把藥錢給您補上,您看成嗎?”

夏太醫抱著胸,沒說話。

頤行有點著急,但自小受的教養不許她耍賴,隻好歎口氣,雙手托著藥瓶敬獻上前,無奈地說:“我這會兒沒錢,買不起,要不您把它收回去吧,往後我要是又傷著了,到時候再來和您買。”

這是一回傷得不怕,還想著有下回呢?夏太醫沒有伸手,彆開臉道:“藥不收你錢,你不是惦記醬牛肉,醬肘子嗎,要是得著機會,我出宮替你捎帶一塊,讓你解解饞。”

頤行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世上真有素昧平生,卻一心滿懷善意的人呐。自己家道中落雖不幸,處處受人打壓擠兌也不幸,但遇見的無甚利害關係的人卻都是好人,這也算造化吧!

想來這位夏太醫也是個不羈的人,宮規在他眼裡形同虛設,自己下鑰後到處遛彎就算了,還敢鼓動她吃醬牛肉。也許在他眼裡,這吃人的製度存在太多不通人情的地方,早就該廢棄了。森嚴的重壓下找到一個和他一塊兒出格的人,是件很熱鬨的事吧!

隻是好心雖好心,她其實也不敢領受,便訕笑道:“您的美意我心領了,您瞧您年輕有為,才多大呀,就在宮值上坐更了,我和您不一樣。我剛進宮,沒什麼根基,要是一張嘴一股醬牛肉味兒,回頭該領笞杖啦。”夏太醫聽了有些悵然,“做小宮女實在怪苦的,你沒想過往上升幾等嗎?”

頤行笑得眉眼彎彎,也不害臊,直剌剌道:“這世上沒人不盼著登高枝兒,可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辦成的,得瞧人家皇上放不放恩典。”

說起皇上,頤行不由頓下來,側目朝夏太醫看過去。

他正垂著眼睫,不知在思量什麼,感覺有道熾熱的目光朝他射來,頓時打了個突,朝後讓了一步,“你乾什麼?”

頤行說沒乾什麼呀,他沒來由的戒備,讓她討了老大的沒趣。

她隻是想起那天萬壽節大宴上的皇帝了,雖說衣裳不一樣,離得又遠,可他和眼前這位太醫,總好像有些形似的地方。

然而再細咂摸,就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了,夏太醫人品貴重,和那個重拳收拾尚家的皇帝怎麼能一樣。想是她見的男人少,遇見一個齊全的,模模糊糊覺得和皇帝差不多,其實兩者一個天一個地,一個穿著九龍十二章,一個胸口掛著鵪鶉紋樣。

正在頤行為不能得見廬山真麵目而惆悵,身後小徑上傳來了腳步聲,夏太醫很快退進了綠樹掩映處,“我該走了,姑娘記著上藥。”

要說夏太醫的動作有多靈敏呢,頤行隻是回頭望了眼,人一下子就不見了。

銀朱搬著笸籮過來,見她站在原地很納悶,“姑爸,您不是早走了嗎,怎麼這會子還站在這兒?三更半夜的,遇著鬼打牆了?”

頤行說沒有,掂了掂手裡的藥瓶,“這藥不是岩太醫送的,是禦藥房那位夏太醫。這人多好啊,有過兩麵之緣罷了,聽說我受了傷,就托人把藥給我送來了。”

銀朱嘖了聲,“這位夏太醫究竟什麼來頭,才剛又顯聖了?不是我說,我真害怕您招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怎麼老是夜裡遇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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